硬币突然从退币口“当啷”一声弹出,在金属槽里骨碌碌转了两圈才停住。
徐覃桦盯着那枚硬币出神,直到表面的水珠完全蒸发,才又缓缓将它推入投币口。
这次他拨号的动作格外缓慢,每个数字键都按得小心翼翼。电话亭里弥漫着潮湿的铁锈气息,夹杂着上一位使用者残留的劣质烟草味。
“咚咚,咚咚咚。”声音很轻,像是有人用指甲敲玻璃。徐覃桦起初以为听错了,直到那声音再次响起。
他抬头时,看到玻璃上自己呼出的白气正渐渐消散。透过朦胧的雾气,小明就站在外面,鼻尖几乎贴在玻璃上。
小明左手攥着一根老冰棒,天气太热,冰棍的水一滴一滴往下落,在地上洇出一小圈湿痕。
小明站在电话亭外,好奇地望着徐覃桦,眼神天真无邪。徐覃桦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哥”,后面还跟着几个字,可能是"在给谁打电话",但声音已经听不清了。
徐覃桦忽然感到一阵难堪的羞耻,他别过脸去,不敢再看小明的眼睛。
电话里的忙音骤然中断,徐覃桦深吸一口气,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机械地按着重播键,耳中回荡着缓慢而沉重的心跳声,整个世界仿佛被拉长变慢,就像那个永远在拨通的电话。
他强迫自己保持耐心——对爸爸要有耐心。爸爸最讨厌骚扰电话——不,爸爸可能还没醒,昨晚又喝醉了……不对,徐覃桦在心底摇头,爸爸只在周末喝酒。今天是星期几?离开家那天是星期天,已经过去四十五天了……
徐覃桦开始用颤抖的手指一根根掰着数:星期一、星期二……数着数着就乱了,却还是固执地继续,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冰冷的话筒。
星期三……
星期四……
星期五……
星期六……
星期天……
星期一……
星期二……
数不下去了。
他把电话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正要再次重拨,突然听到听筒里传来的微小的声音。
徐覃桦突然变得局促起来,仔细擦了擦脸上的汗,有些虔诚地把耳朵紧紧贴着听筒。这一次,他终于听清了她在说什么。她说的是: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当机械音重复到第三遍时,徐覃桦双膝一软,整个人向后踉跄,脊背“砰”地撞上电话亭的玻璃隔板。
电话听筒悬在半空微微晃动,咔嗒咔嗒地轻撞着金属按键。远处传来汽车碾过水坑的声响,刺耳的喇叭声混杂其中,显得格外嘈杂。
他缓缓蹲下身,将脸深深埋进掌心。耳畔嗡嗡作响,周围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棉絮,变得模糊不清。
回去的路也变得模模糊糊。他隐约记得自己上了大巴车,可又好像一直在走路。鞋底摩擦着地面,却感觉不到脚踏实地的触感。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随时可能跌倒。
他的灵魂仿佛飘在半空中,俯视着自己摇摇晃晃的身影。视线越来越模糊,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灰雾。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下坠,不断地下坠,最好能掉到最深的地底,永远不用再爬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小明的家。他再次看清眼前的事物时,天已经一片漆黑。
他的视线第一下看到了旁边一脸担忧的小明,第二下便看到了之前一直堆在角落里的那个旅行旧背包。
鬼使神差地,也像是有人指引似的,他走到了自己的背包面前,把里面大大小小的衣服掏了出来。一件一件,像在整理似的,把它们拿出来,又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旁。当摸到最里层的夹层时,他的手指突然僵住了。
他颤抖着掏出来一看,是那张被叠得方方正正的户口页。
…………
不知怎地,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在巷口看见的那条狗,想到它被徐大强的摩托车吓得瘫在路边,浑身发抖的样子,那么可怜。
他恍惚觉得自己就像那条狗,只剩下惊恐过后的战栗,劫于后生,连叫都叫不出来。
他想着想着,先是笑了,之后崩溃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