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年幼的小明眼里,父亲离去的阴霾似乎被这顿热腾腾的晚餐驱散了些许。厨房里飘出的蒸汽在昏黄的灯光下氤氲开来,给这个刚刚失去男主人的家添了几分暖意。
饭桌上的小明异常兴奋,话比平日多了许多,动筷子的次数却越来越少。
“来,多吃点青菜才能长得高。”柳水娟给两个孩子碗里各夹了一筷子空心菜,柔声道,“先凑合吃,等过几天去镇上割点肉。你们正是长个儿的时候呢。”
徐覃桦默默吃完自己那份,转头看见小明正对着绿油油的菜叶发愁。小明把菜叶拨到碗边,又偷偷瞟了柳水娟一眼。
“妈妈,我能只吃面条吗?”小明小声问。
柳水娟正在盛汤的手顿了顿,又继续动作。她把汤碗轻轻放在两个孩子面前,温温柔柔地说:“不行,什么都要吃一点。以前你偏食,有爸爸担着护着,现在没有他,你要学会什么都吃一点。”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商量的坚决。
小明只好求助地看向徐覃桦,后者却避开他的视线,低头扒拉着碗里最后几根面条。
最终小明只能苦着脸挑起一根空心菜,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小脸皱成一团,好像吃的不是青菜而是苦药。
饭后的小明如蒙大赦,一溜烟从凳子上跳下来,非要缠着徐覃桦玩翻花绳。徐覃桦摇摇头说不会,小明却拍着胸脯要当小老师。“我教你!爸爸教过我好多花样!”
被小明前前后后围着软磨硬泡,徐覃桦终于松口答应。得到同意的小明立刻眉欢眼笑,欢呼着冲进厢房找红绳,脚步声咚咚响,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徐覃桦在门外等了半晌不见人影,再进去时,发现小明已经在厢房的藤椅上蜷着身子睡着了。小明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根红绳,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像是梦见了什么开心的事。
徐覃桦轻手轻脚退出厢房,来到灶台边蹲下。柳水娟正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在她疲惫的脸上,勾勒出深深的皱纹。
火苗渐渐旺起来,偶尔“噼啪”迸出几点火星,照亮了昏暗的厨房。
“怎么不去和小明玩了?”柳水娟注意到他,眼角泛起笑纹,“那小子又耍赖了?待会儿我好好说道说道他。”
“他睡着了。”徐覃桦摇摇头,往灶膛里塞了根小一点的柴火,“阿婶,我想帮您干活。”
柳水娟拍掉手上的柴屑,直起腰来,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不用你忙活,婶一个人就行。”她看着眼前这个过分懂事的孩子,叹了一口气,“你们小哥俩啊,正是该撒欢玩的年纪,饿了就吃,困了就睡,都还是个小不点呢。”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过了这么久,阿婶还不知道你叫什么,能告诉婶吗?”
“阿婶,我叫徐覃桦。”
柳水娟从水缸里舀了瓢水,倒进灶台上的铁锅里。她边刷着积了油垢的锅边问:“阿婶没念过书,和小明他爹一样,认不得几个字。叫惯了小名,孩子,你有小名不?阿婶叫你'小华'成吗?”
乡音里“华”与“桦”同音,她自然以为是这个字。
徐覃桦沉默片刻。灶膛里的火光照亮了他的侧脸,映出他微微颤抖的睫毛。
就在柳水娟以为这孩子不喜欢别人这么叫他时,徐覃桦突然扬起笑脸:“阿婶,我喜欢您这么叫我,谢谢您这么叫我。”
柳水娟刷碗打扫时,徐覃桦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前跟后。她刚洗净的碗,转眼就被他整整齐齐码进橱柜;她这边扫出灰尘,那边簸箕就及时递来。
没活干时,这孩子就眼巴巴站着,随时准备给她擦汗似的,那双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柳水娟明白这孩子心里过意不去,便由着他帮忙。等忙完才发现,徐覃桦右手包扎的伤口又渗出血来,暗红的血迹在纱布上洇开好大一片,像一朵慢慢绽放的红梅。
她心头猛地一紧,低头看见地上已经积了一小滩暗红的血迹,也不知这血淌了多久,暗恼自己太过粗心,竟没早些发现。
她强自镇定地拉起徐覃桦的左手,正要往屋外走时,忽然感觉到掌心传来的凉意——那只小手冰凉冰凉的,还在微微发抖,像是受了惊的小鸟。
柳水娟不由得放慢了脚步,粗糙却温暖的手掌整个包住孩子纤细的手腕。她能感觉到孩子冰凉的皮肤下跳动的脉搏,那微弱的生命力让她心头一紧。
她忽然想起十几年前也是这样牵着大儿子去县里的医院治疗,那时候小家伙才十岁,小小的身子裹在许守田的棉袄里,看起来像个六七岁大的孩子。
那时他的病还没有那么严重,还没做过化疗,只是总说腿疼。在去的路上孩子怕得很,小手在她掌心里不停地发抖,像只受惊的小鸟。那时候她还能哄他说只是去看看医生,可现在……
柳水娟紧了紧握着孩子的手,指腹摩挲着孩子凸出的腕骨,她下意识放轻了力道,却又握得更紧了些,就像母亲牵着蹒跚学步的幼儿,生怕他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