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声停了之后,浴室里还有一层未散去的蒸汽,混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在灯光下缓缓游弋。
乔燃推开浴室门,把清理干净的防水轮椅推进来,将毛巾和浴袍叠好放到一旁。
褚行昭坐在淋浴椅上,头发还湿着,脖颈以下皮肤苍白,浴袍只披了一半,腰以下搭着毯子。他看上去比平时还要虚弱一些,像是刚从一次耗尽的表演里抽离出来,正在回收力气。
乔燃走到他身边,低声问:“冷吗?”
“还好。”他嗓音沙哑,有些嘶,像是从喉咙深处压出来的。
她点点头,没有说话。她替他擦干头发,再把浴袍拉紧了些,动作为他而生,却没有多余的亲昵。
褚行昭默默地看着她整理毛巾、把多余的水迹擦干。她动作很熟练,表情平静,一如既往地专业又柔和。但他感觉到了,那里面有一点东西在改变。
不是疏离,也不是靠近,而是一种——未被挑明的觉察。
他知道,她已经开始看出些东西了。
但也许还没彻底看透。
或许……这是他最后一次能选择怎么揭开这一切的时机。
*
她替他擦干脚踝后,站起来,把轮椅推过来,他自己撑着坐进去,顺势低了头。
动作自然——自然得过分了。
乔燃没说什么,只是帮他盖好毛毯,把椅背拉到合适角度。
她绕到他面前,刚准备开口问他要不要喝点什么,就被他低低一声唤住:“乔燃。”
她停下动作,看着他。
他没抬头,只是手指轻轻捏着毯角,半天才开口:“你最近……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静静望着他。
他呼吸稍重了一下,像是要逼自己把话说出口。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他缓慢地推向悬崖的一步:
“其实……我没有瘫痪。”
话音一出,空气像忽然凝住了。
褚行昭并没有立刻抬头去看她的表情。他还低着头,像是已经准备好接下来的全部后果。
他说:“从头到尾,都是装的。最开始就是我爸的安排。他需要我以这种状态留在这里,用我的身份遮蔽一些事。我配合他,也……也骗了你。”
“你不是第一个被骗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你是唯一一个……让我不敢再继续骗下去的人。”
他的指节已经发白,死死地抓着那层薄毯,像是只要她一个反应不对,他就要原地崩塌。
“我每天都在想,你会不会哪天发现我有哪里不对。你那么细心,你那么聪明……我知道你迟早会察觉。”
“但我不敢说。我真的不敢。”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已经有点哑了。
“我不怕别的人知道,我怕的是你。我怕你生气、怕你失望,更怕你离开我。”
“我装得太久了,乔燃。”
“我已经快撑不住了。”
“每天见你一面,都像在赌一次命。我把自己演成一个残废,把尊严、身体都扔了……可到最后我发现,我最害怕的不是别人识破我,而是你知道后不再理我。”
他终于抬头看她,眼神里是一种压了太久的痛与恳求。
“所以今天我说出来。”
“你要生气、要打我、要骂我都可以。我认。”
“我已经准备好了。”
*
他是真的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失去、愧疚、被恨。
可他没有准备好被原谅。
因为在他所有排演过的剧本里,没有一场是结局温和的。
*
空气像被浸湿的棉絮,闷沉,膨胀。
褚行昭说完那句话后,乔燃没有立刻回应。
她的身体轻轻晃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击中,又像是在极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与情绪。
她垂下眼,看着脚边地毯上交错的轮椅痕,心跳突然变得不规律地急促。
她不是没怀疑过。
她怎么可能没怀疑过?
他总是太小心,太精准,动作失衡得刚刚好,不露痕迹;他身体的肌肉线条虽削,却仍保有某种收缩力;他在某些情境中——比如夜里大汗淋漓后翻身的瞬间,那个反应实在不像是一个“完全瘫痪者”。
她怀疑过他能动。
也怀疑过他藏着什么。
可她始终没有往“他是装瘫”这个方向深想。
不敢。
不是因为她不敢面对自己被骗的事实,而是——
如果他真的没有瘫,那他这些年做的那些事就不是“生理必须”,而是他主动选择的自我毁灭。
是他自愿吃药压制排泄反射、自愿灌肠、自愿让自己失禁、自愿用轮椅磨烂皮肤、自愿每天在她面前“摔倒”一次又一次……
她当时怎么能想?
她想了会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