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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那个还裹着浴袍的身体正努力地坐直——坐得不像一个病人,更像一个候审犯。
他眼睛发红,嗓子紧绷,像是已经为最坏的结果备好了所有心理防线。
可他没有闪躲,没有否认。
他就坐在那里,脊背微塌,手指捏紧膝头,像一个终于肯面对命运的演员,在谢幕前剖开自己的胸膛。
乔燃想开口,说些什么。
她甚至已经吸了口气。
但喉咙发紧,像堵了一团什么情绪,既不是怒火,也不是怨恨。
是……难以言说的心疼。
*
她记得他曾在半夜忽然呕吐、虚脱,喃喃说“我没事”,但脸色白得像要死去。
她记得他摔倒在床边,半边身体裹着尿液,眼神却一动不动,只是轻轻地说:“别怕,我习惯了。”
她记得他在自己面前极力掩饰失禁后抽搐的样子,牙关紧咬,汗水与羞耻混在一起。
她以为那是病态,是他身不由己的反应。
可现在她知道,那不是病,那是一场系统化的、极度残忍的自我毁灭工程。
不是别人强加给他。
是他自己做的。
他亲手把自己剥掉了“人”的尊严,剥掉了对身体的信任,剥掉了基本的反射和尊严,只为了“扮演一个病人”。
不是因为享受。
而是因为不得不。
那一瞬间,乔燃终于理解了他那句“我快撑不住了”背后的分量。
那不是情绪崩溃,是事实陈述。
*
她慢慢走到他面前,在轮椅前蹲下,双手握住他的。
“褚行昭。”
他抬起头。
乔燃的眼睛很亮,也很稳。
“我没有生气。”
他说不出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仿佛不信。
“我确实怀疑过,但我不敢想。因为我知道你太聪明,你不可能露出那么多可疑细节——那些细节,是你故意露出来的。”
“是你在一次次失败和狼狈中,让我信你是真的。”
“可你知道我最痛的是什么吗?”
她手指微微发紧。
“我最痛的是——你竟然真的为了这个谎言,把你自己骗得只剩下一个‘需要被照顾’的躯壳。”
“你竟然为了这场布局,甘愿让自己天天受灌肠的痛,甘愿吃药到神经都钝掉,甘愿在我面前一次次地,像条狗一样摔倒在地上。”
“行昭。”
她声音哽了一瞬,却很快稳住。
“我不是不恨你骗我。我是恨你,为什么连你自己都不肯放过。”
“你以为我真的喜欢你瘫了?我喜欢的,是你在痛苦里还不松手的样子。你以为我喜欢你屈辱?我心疼都来不及。”
?
她说到这,忽然起身。
轻轻抱住了他。
力道不大,却像是给了他一个真正可以停下来的理由。
“你怕我会走。你怕我一知道真相就不再理你。”
“可我告诉你,行昭。”
“你演了快三年,一个人演完了自己的崩溃与毁灭。”
“现在你可以不用演了。”
“你不是那个瘫痪的病人。你是我愿意抱着,哪怕什么都没有的那个人。”
“无论如何,我会接住你。”
*
褚行昭整个人仿佛被她这一句话从某种冷水缸里捞出来一样,仍带着喘不过气的湿意。
他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他只是在心里一点一点地、慢慢地放下了什么。
那东西原本横亘在他心口,像一座巨石,如今终于开始有了崩塌的迹象。
他喉咙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下去。
不是因为想解释。
而是因为他从来没被谁这样,完整地接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