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属下愚钝,还请阁主明示。”
话音未落,商珞便觉全身覆上一道黏黏腻腻的目光,毒蛇一般,自下而上盘旋蜿蜒。
独孤晋一错不错凝视着面前向他抱拳施礼的少女。
少女的面上并没有他所期待的惶恐、不解、甚至是嘲弄。从那双仿佛淬着黑冰的眼眸,独孤晋甚至窥不见一丝一毫的情绪上的流露。
独孤晋知道,商珞从小就对他厌恶至极。之所以愿意对他虚与委蛇,不过是因为他巧妙地利用了女人骨子里与生俱来的软弱与忍让。
因而,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尚未及笄的少女,竟有欺师灭祖、悖逆人伦的胆量,更想不到,他竟然被这样一个黄毛丫头拿捏得毫无招架之力。
独孤晋暗自愤恨地捏紧了拳头。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被毒蛇袭击的那一日,他将锋刃直指她稍一用力就能捏断的脖颈,可她的眼神便如此刻一般,无波无澜、无忧无怖,这种无畏并没有锋芒,却令他心头莫名颤栗。
因为这意味着,他已经失去了可以拿捏商珞的底牌。
当然,这一点,独孤晋并不想让商珞瞧出来。
“早在十日前,本座便遣人发出微雨令。”
独孤晋眸光如刃,仿佛下一刻便能将面前的人碎尸万段,“你好大的胆子,对微雨令视若无睹在前,不知自己所犯何错在后——”
商珞虽然因行动不便大多数时候在陆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双飞楼与微雨阁的消息却是时时暗中留意的。
独孤晋的确遣人与她联络,却并不曾发出过微雨令。之所以扣这么大一顶帽子,不过是恼她商某人对他独孤阁主的命令视而不见,践踏了他身为阁主的权威罢了。
“属下惶恐,”商珞嘴上说着惶恐,面上倒不见什么惶恐之色,“先前属下监视陆棠舟动向时不慎负了重伤,不得不卧床休养,阁主曾发出微雨令一事,属下并不知情。”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商蕊八百里加急的来信,商珞还打算继续“不知情”下去。毕竟她以的伤势寻常而言是要卧床休养足足一个月的,之所以半个月便能恢复得大差不差,一来是因为她身体底子好,二来则是陆棠舟总算有几分良心,药材上给她花了大价钱。
不过,即便只是这么短短的半个月,也足够千里之外的上京换一片天。
且说当街拦驾的石氏夫妇,在商珞与陆棠舟失踪后不久,女儿便叫崔缙活活逼死。初三等人正忙着寻陆棠舟的下落,当然无暇理会此事,走投无路的石氏夫妇只好跋山涉水至上京,敲响登闻鼓。
朝野轰动。
与此同时,陆棠舟上奏平京世家侵吞民田、逃避税赋的折子连同相应证据,也快马加鞭呈上御前。
两相叠加,龙颜震怒,当即批准陆棠舟奏疏所请,从国子监调派监生一百二十名前往平京协助土地清丈事宜,并加封陆棠舟为正四品监察御史,总理平京辖区农田之事。
一般而言,大齐的地方监察御史具备总理所监察之地行政、经济、军政等一应事务之权,圣旨中却特地划分陆棠舟权限范围,陆棠舟这个监察御史多少显得名不副实。
不过即便如此,这番敲山震虎,也足够令平京世家深感不安。
支持雍王的世家少不得向裴时煦施压。独孤晋与商珞身处平京,山高皇帝远,裴时煦鞭长莫及,“近水楼台”的商蕊便免不了遭池鱼之殃。
这也是商珞明知陆棠舟在监视她,轻举妄动并非上策,也非赴约不可的原因。
人总是很容易自相矛盾,便譬如她,分明对商蕊恨之入骨,却怎么也做不到对她坐视不理。
独孤晋说这番话,本意也只是想敲打敲打商珞,毕竟这次的任务他不得不仰赖这丫头片子,真要治了她的罪,岂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见商珞的体态的确似是负过重伤,加之态度上也还算识趣,独孤晋也没工夫再揪着不放,“王爷下了生死令,一个月之内必须见到陈文选的《鱼鳞图册》。”
商珞难掩惊异地抬起眼,所谓“生死令”,即任务若完不成,所有参与任务者皆要以死谢罪。不过她的印象里,裴时煦极少对独孤晋下达如此严苛的指令。
若非裴时煦对《鱼鳞图册》及其在意,便是独孤晋已然不得裴时煦信重。
“《鱼鳞图册》如今被陆棠舟随身携带,我等若要下手,只怕......”
“本座召你过来,不是叫你告诉本座陆棠舟有多难对付,”
独孤晋冷冷打断,厉色道,“本座要的,是解决陆棠舟的法子。”
商珞一怔,鄙夷旋即如开了闸的洪水,叫她险些绷不住面色。
毕竟,谁又能想得到,堂堂微雨阁阁主三番五次地召见她这么一个小喽啰,不是为了别的,仅仅是因为他自个黔驴技穷、束手无策?
空有匹夫之勇,而乏张良之谋,商珞想不明白,裴时煦心虽然黑,眼睛却并不瞎,究竟是如何容忍这样一个德不配位人盘踞微雨阁阁主之位数年。而更为可笑的,她竟然同样叫这老匹夫支配了数年。
不过,独孤晋这般迫不及待,倒是歪打正着,省了她一番周折。
“属下......确有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