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彬现场给闵桥安排了位置,“座位是每两周轮换一次,你坐这里可以吗?”
闵桥点头,和未来的同桌对视一眼,“好。”
“那今天先这样,我们下周一见。”
“嗯,谢谢老师。”
从学校出来,夏宛澄问闵桥感觉怎么样,对老师和同学的初印象好不好。
闵桥笑了笑:“挺好的。”
“不开心或不喜欢就和我们说,市里好学校很多,哪所都可以读的。”
初次见面,闵桥无法给出喜欢与否的回答,至于开不开心什么的,他并不在乎这个,“在这里就好。”
吃过午饭,夏宛澄带他去添置衣服鞋袜、电子产品以及各种生活和学习用品。
闵桥起初还任她安排,中途就隐约有些抵触,几次欲言又止,等赵庭榕问起怎么了,才说:“不需要这么多。”
“需要的。”夏宛澄兴致勃勃,“我什么都想给你。”
情感和物质,什么都想给你。
闵桥便不再多言,微皱的眉头良久才松开。
买新衣服的时候,闵桥仿佛在玩换装游戏,夏宛澄和赵庭榕负责挑,他负责试穿。主要是添夏秋两季的款式,整套搭配的衣服闵桥都乖巧地去试了。后来夏宛澄让他拿着一件运动短袖进试衣间,他犹豫了好半晌,在对方疑问的眼神中低声开口:“可以不要短袖吗?”
“当然可以。”夏宛澄一愣,脑海里浮现无数种猜想,语气有些不安,“可是为什么呢?你的夏装校服也是短袖……不过学校也没有强制要求各个季节的装束,校服穿哪套都行。”
“小桥不喜欢穿短袖是吗?”夏宛澄拿过他手里的衣服,即便不明所以也尊重他的想法,“那我们就不买这个。”
闵桥说:“我手上有疤,不太方便。”
夏宛澄动作一僵,很快红了眼睛,整个人都显得手足无措:“哪只手呢?什么时候伤的?怎么伤的?严重吗?我能看看吗?”
“小时候贪玩。”闵桥握住她微微颤栗的手,轻描淡写道:“不小心撞倒了桌上的热水壶。面积比较大,可能会吓到你,就不看了吧。”
“可是、可是……”夏宛澄紧紧地回握他,视线在他的两条胳膊上来回游移,泪水摇摇欲坠。
闵桥似乎叹了口气,“那等回去再看,好吗?”
夏宛澄连连点头,强打起精神给他挑衣服,接下来的行程一直有些心神不宁。赵庭榕方才去给他们买奶茶,不清楚母子俩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趁闵桥去厕所的空档询问。
夏宛澄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原委,说起来又忍不住哽咽,想到明天还要带闵桥去体检,他那么瘦,气色也不好,也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
赵庭榕帮她抹泪,温声宽慰道:“我们回去先看看情况,现在的修复手术已经很成熟了,小桥愿意的话就带他去看医生。至于体检……不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会陪着他。”
一回到家,夏宛澄就眼巴巴地盯着闵桥。
今天在外跑出一身的汗,闵桥先去冲了个澡。夏宛澄和赵庭榕在起居室里等他,见他穿着背心出来,左肩到肘弯覆盖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红黑色伤疤,背后覆盖了单侧的肩胛骨,面积很大,不规则的边缘甚至蔓延到了小臂,可想而知当时伤得有多严重。
即便一再告诉自己要表现得冷静一些,可真当此刻亲眼所见,夏宛澄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顷刻间泪流满面。
赵庭榕走近了细看,喉咙干涩,“伤这么严重,增生也很厉害,当时有去医院吗?”
“去了。”闵桥等他看完,套上长袖T恤,发梢还在滴水。他借着擦头发的动作低头,不和赵庭榕对视,“买了些药来涂,那时候年纪小,恢复能力强,伤口很快就愈合了。”
赵庭榕看着他瘦骨嶙峋的手臂,心里一阵酸楚,“这个……应该可以通过手术消除的。”
闵桥微笑道:“不用了,不疼也不痒,没什么影响的。”
他上前安慰夏宛澄,用单薄的胸膛接纳她汹涌的悲伤,这份极度冷静的温柔体贴,像一把沉重的钝刀,缓慢凌迟夫妻二人的灵魂。
好不容易将夏宛澄哄好,闵桥表示自己想休息一会儿,夏宛澄和赵庭榕便离开了他的房间。
闵桥走到卫生间的镜子前,脱了上衣看自己身上的疤。这处伤疤留下的阴影太重,闵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碰热水,甚至不敢靠近炉灶,闵□□发狠的话语也如烙印一般刻进脑子里,日日夜夜循环往复,成为梦魇。
起因是他在闵□□帮忙收粮食的人家串门时伸手拿了一颗水果糖,婶子好心问他家里平时有糖吃吗?
闵桥小声说没有,婶子便直接给他抓了一大把塞进兜里。
晚上闵□□喝得烂醉,回家拽着他拿了糖的那只手,拎起炉灶上烧得沸腾的水壶,毫不留情地浇下来,嘴里骂骂咧咧,问闵桥是不是看不起他,是不是嫌弃他无能,连一颗糖都买不来给他。
那是十年前的寒假,闵桥六岁。闵□□第二天清醒后并没有向他道歉,只是默默地去山里找来中草药,煮了水放凉,每日早晚帮他擦拭一遍。
闵桥从不喊疼,也不流泪。他终日沉默,像一颗走向黎明的星,逐渐黯淡下去。
这天晚上,闵桥久违地梦到了当时的场景,光线昏暗的厨房,炉灶里哔剥作响的柴火,烧水壶盖被蒸汽顶起来,发出断断续续的碰撞声响。他被闵□□抓着手腕,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滚水泼在肩头,闵桥诧异地发现自己感觉不到疼痛。
不知何时起,他从当事人变成了旁观者,看着六岁的自己哭嚎着挣脱闵□□,连滚带爬地出了门,一路拼命地跑,拼命地跑,过桥的时候不慎踩空,跌进冰凉的溪流里。
那晚的夜空不见星月,睁眼和闭眼似乎没有差别,疼痛逐渐消散,闵桥对时间的流逝失去了感知,平静地想就这样结束也没什么不好。
半夜,闵桥被寻蜂人捡了回去,送到村里的卫生院。他发了三天的高烧,烧得昏迷不醒,待第四天退烧醒来,他已经躺在家里的床上了。
闵桥发觉自己好像忘了一些事情,被热水烫过之后的记忆一片空白,努力回想就头痛欲裂,索性不再理会。
这本该是一场噩梦,闵桥醒来时却极为平静。
因为要体检,他起得很早。夏宛澄怕他饿久了难受,做完空腹的项目就赶紧带他去吃早餐。
闵桥在学校里没有吃早餐的习惯,假期回家干活会吃一点面条。昨晚做梦没睡好,现在抽完血有点头晕,种种因素导致他没什么胃口,但为了不浪费粮食,还是努力将夏宛澄准备的营养早餐吃掉。
私立医院人流量小,整套项目下来只用了五十分钟,肩膀上的疤医生也仔细看过,直言伤得比较严重,年份又久远,现有的治疗手段可能无法完全消除。
夏宛澄听完后眉头紧锁,忧伤大过喜悦。闵桥却只是笑了笑,说:“不用治的。我不介意这块疤,穿长袖只是担心吓到别人。”
检查报告要两天后才出来,想着闵桥也累了,今天便不带他出门,和两位老人一起,陪着他在家里转悠,熟悉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