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进新家的第一个夜晚,闵桥没能睡好。柔软的床铺让他怀疑自己身处梦境,他在朦胧的困意之间挣扎,努力想要醒过来,却发现自己本就醒着。
昏昏沉沉躺到早上,夏宛澄来叫他起床吃早餐。这个家里每个人的起床时间不同,吃早餐一般情况下凑不到一起。
赵定北起得最早,他年轻时参过军,退伍后也始终维持着军队里的作息。天气好就在庭院里打太极,天气不好就在屋檐下打,偶尔会陪赵麒泽养的边牧玩一会儿捡球游戏,赵麒泽在家的时候,爷孙俩会一起下象棋。他的早餐通常不需要太多花样,固定搭配是面食、鸡蛋、青菜和一壶绿茶。
在他之后是日理万机的赵庭榕,作为家族企业的掌舵人,赵庭榕的每分每秒都极其珍贵,但这么多年来,他几乎做到了家庭和事业的完美兼顾。
集团事业蒸蒸日上,家里大大小小的重要节日从未缺席,敬重长辈,忠于伴侣,对孩子的陪伴和教育更是无可挑剔。赵麒泽的第一片尿布是他亲手换的,半夜哭闹是他起来哄睡,兴趣爱好的培养也由他引导。赵麒泽牙牙学语的时候,赵庭榕工作一得空就开视频教他怎么说话,下班到家不顾形象地趴在地上陪儿子玩耍,等赵麒泽长大一些,会每个月定期带他去旅游……很多很多的爱,倾注到赵麒泽身上。
赵庭榕高中时期就接触国外教育,研究生毕业之后才回国发展,饮食习惯也偏向西方,但他并不挑食,只要一杯必备的拿铁就能享受所有。
在赵庭榕即将出门前,夏宛澄也踩着点下楼,两人一直履行着自婚后开始的早安吻习惯。
夏宛澄会等候最晚起床的温瑾一起吃早餐。
温瑾是颇负盛名的舞蹈家,年轻的时候跟随舞团到全国各地巡演,各类教学材料都留下了她的身影。她晚年向媒体回忆自己少女时期练习舞蹈的经历,笑言自己是班里最爱赖床的学生,每日的晨练都令她痛苦,迟到次数太多惹得老师不满,打电话给她家里人告状,被母亲痛骂了一顿。在那之后,她再也没迟到过。
温瑾的职业舞者生涯在三十七岁那年落幕,随后受聘前往舞蹈学院任教,直至退休,一生都奉献给了热爱的舞蹈事业。
她的牙齿不好,吃不了过硬的食物,喜爱甜食,早餐一般是松软的面包和糕点,就着热豆浆细嚼慢咽。
夏宛澄的早餐营养均衡,清淡的荤素拼盘,搭配谷物、蛋奶和水果,沿用了备孕期间的食谱。随着赵麒泽的降临,她的生活重心逐渐像向家庭倾斜,每天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和赵麒泽一起度过。
赵麒泽年幼时体质虚弱,是医院的常客。夏宛澄为此殚精竭虑,中西医结合对症治疗,经过十年如一日的照顾和调理,慢慢让他长成健康的孩子。
邹晓燕是早产,孩子一生下来就进了保温箱,身体有哪些问题,夏宛澄在病历记录里看得一清二楚。
而她的亲生小孩,被匆匆赶来的陌生男人抱走,连同邹晓燕的骨灰一起,回到本不属于他的故土。
骨感粗糙的手拿起一颗鸡蛋,在桌面上敲了敲,带茧的指腹沿着这处裂口将整颗鸡蛋摁出裂纹,才慢条斯理地剥去外壳。
回忆好像也随着眼前的蛋壳碎裂剥落,露出鲜活崭新的现今。夏宛澄回过神来,给闵桥续上一杯温热的牛奶,袅袅热气融于晨光。
闵桥笑着抬眼,“谢谢。”
赵麒泽有早读,路上耗时近一个小时,六点多就得起来去学校,没和他们一起吃早餐。
温瑾昨晚没能和闵桥说上几句话,软语温言了解他的口味。她年事已高,满头银丝用一支梅花玉簪盘在脑后,一早起来描眉点唇,眼眸清润,仪态端雅依旧。
闵桥看着她,不由得想起长眠故土的奶奶,笑着和自己说话的时候,每一道饱经风霜的皱纹都柔和似水。但她的皮肤黝黑粗糙,手指布满大大小小的疤痕和老茧,衣物陈旧,儿女长大后穿不了的上衣、不知有多少年头的大襟衣和棉褂,一层一层裹在身上,更显身形佝偻。她腕口的护身红绳磨起毛球,下葬之前剪断了,随其他遗物一起投入火塘,弥漫的白烟如一场大雾,渐渐消散于世。
七寸长钉楔铆,棺盖落定,自此阴阳两隔,长达八年的四季轮转,一次也没来过他的梦里。
“都很好吃,我不挑食。”闵桥的笑容淡下去。
温瑾轻拍他的手臂,含笑的眼睛充满了怜爱和包容,语气也更加温柔,“好孩子,多吃点。”
吃完早餐,赵庭榕和夏宛澄带他出门,先去派出所落户,他们材料准备得齐全,一切都十分顺利,至于改名的事情,按照规定流程,要等户口问题解决了才能办理。
从派出所出来是上午十点多,天气晴朗,仲夏的热浪阵阵翻涌,蝉鸣如瀑,车马喧嚣鼎沸,来往路人皆行色匆匆,鞋底仿佛能摩擦出火星子来。
夏宛澄问闵桥想不想喝点什么,没得到回答。她看着茫然环顾四周的闵桥,心头泛起一阵隐痛。
陌生而嘈杂的环境,前所未有的炎热天气,闵桥反应迟钝,许久才留意到夏宛澄的目光,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您刚刚和我说话了吗?……不好意思,我没听清。”
夏宛澄笑容温和,说:“没事,你口渴吗?要不要喝点果汁?”
“我喝水就好。”闵桥说。
车辆转向,沿着繁华的桐金大道往西边行驶,途经市内最大的文化公园,穿过西区的商业街,窗外的景象逐渐变得开阔寂静。
在十字路口等绿灯的时候,远远就能看见博然中学标志性的红墙教学楼。靠近学校区域,车速降下来,绕过宏伟气派的正门,驶入地下停车场。
博然中学是全市排名第一的私立高中,占地面积广阔,以银桂广场为中界,将校园分为两个片区,左侧是实验园,右侧是国际院。校内高楼林立,环境优美,白灰色浮雕方砖一路铺设,连通每一处角落。
赵庭榕申请将闵桥转进实验园高二理科青鸟班,班主任付彬在校门口等着,带他们登记入校。
付彬生得白净清隽,穿一身白衫黑裤,戴着黑色的半框眼镜,言行举止温文尔雅。他朝赵庭榕和夏宛澄打过招呼之后,看向闵桥,四目相对,微笑着伸出手:“夏明桥同学,你好。我叫付彬,是你的班主任。”
闵桥事先在裤子上蹭去掌心的热汗,也笑起来伸手回握,低下头微微鞠了一躬:“老师好。”
付彬点了点头,“我们进去吧,外面太热了。”
他边走边介绍校园的整体环境和青鸟班的情况,每次转头都能对上闵桥专注的眼神。这个时间学生们正在上课,校园里见不到什么人影,比较安静,路过教学楼时能听到老师讲课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