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的不喜对我来说也是幸事,否则我都没有机会来到胡家与阿庭说这番话。”
林溪山仍旧注视着她,语气染上了悲凉。
但她却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觉得无地自容。
她原先因为《秋声词》对他产生怀疑,后来又因为他会射艺感到更加疑心。
她总觉得他身上有数不尽的秘密,这些秘密串联在一起,就好像“林溪山”这个名字不过是他的空壳。
她甚至在夜里怀疑过,他或许根本就不是“林溪山”。
林溪山怎么可能会精通诗赋和射艺呢?
商人之子怎么可能精通诗赋和射艺呢?
现在看来,不过是她的偏见乘了上风。
她心里懊恼,这种懊恼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她蓦然觉得自己有些讨厌,她为何也变成了这般随意瞧不起他人的人?
他看出她眸子里的懊悔,朝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我知道这不是阿庭的错,是这个社会的度量衡便是如此。”
“对不起……”她颤着手将那盏茶放回去,抬头对上他善解人意的笑。
他伸手轻抚上她的发顶,似在安慰她心中的不安。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拒绝他的触碰。
过了片刻,见她心中没有那般羞恼,便温声开口,“阿庭前些日子不是觉得奇怪,为何我会因为一句‘闲城月下几时回?江月湖畔等归人’转了心情?”
照庭朝他点点头,他便起身从书案上拿来那本书。
熟练地翻开写着那句诗的一页。
“我幼时随祖父游历的时候,便听过此诗。此句出自一位抛弃妻儿的男子之手,他为了荣华富贵攀上了高枝,可他却写下此诗,让世人都认为他心中仍有发妻,
“但正是因为这句虚伪的诗,害死了他的发妻。”
林溪山说到此处时,语气变得极冷,脸上也换上了憎恶的神情,就仿佛他曾亲眼见过那位薄情的男子。
照庭听后,觉得心中顿感悲伤,神情低落地看向他,“原来还有这般缘由,我从前不知晓……”
林溪山只是摇头,又换上了平日温润的模样,“不怪阿庭,是阿庭不知道背后还有这段故事。”
照庭朝他点点头,又抬头问他:“夫君可有其他喜爱的读本?我可以命裁云去买来,就当是给你赔罪了。”
林溪山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神情,还是摇头,“阿庭不必觉得惭愧,我方才边说过了,这偏见不是阿庭的错,所以也用不着赔罪。”
照庭却执意不肯,“从前是我对夫君心有成见,错了就是错了。”
林溪山被她执着的样子逗笑,“那娘子便将你临摹的那幅《江帆楼阁图》赠与我吧。”
“不可不可!那画我着实画得不堪入目。”她猛地摇头,要他另想一件别的物品。
他静默了半刻钟,一双精致的桃花眼又显现出勾人的颜色。
“那我不要阿庭赔罪了,我只要阿庭日后对我亲昵些。”
她听后顿时红了耳垂,又想说他为人不正经,但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羞怯地点了点头。
林溪山这才满意,嘴角在烛火的阴影里轻轻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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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二人仍旧分床而睡,那面花鸟屏风将室内隔断成两个空间。
胡照庭今夜睡得极好,一是她终于不用思考他身上疑点,二是胡府终于又回到了原来的风平浪静之中。
林溪山却一直躺在木榻未曾入睡。
他仔细琢磨方才自己同她讲的话,算是滴水不露罢。
实话实说,他是没有预料到她是这般敏锐聪慧,单凭一句诗和一支箭就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若不是他利用她心底那点傲气和偏见,他还真的不知道如何编出这样自然的谎话。
好在她没有继续深究他的说辞。
今后在胡府也要谨言慎行才是,不可再向这般轻易露出破绽。
他想到此处,在榻上翻了个身,听见屏风另一端,她的呼吸平稳悠长。
她这几夜怕是都在疑心他,直到今夜才放下心中的石头。
这样也好,如此一来,她便会对他更加信任,短时间内不会再怀疑到他的头上来。
窗外月上树梢,月华倾落在他的身上,他将脖颈上的玉坠扯出来,又翻了个身,朝窗外看去。
树梢的寒鸦早已消失不见,他却一刻都不能忘记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
他的长指碾过玉坠,那玉上终于带上了他的温热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