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月十九,腊梅怒放,胡宅选了最近的一个吉日结亲,此时围在胡府周围的路人多了起来,都在外头看稀奇。
那可不是么?听说胡府大娘子娶了个赘婿,这些人好奇得紧,不知道是巴巴地来看热闹,还是来嘲讽一番的。
此时胡府的大婚仪式已经进行到最后一步,按照赘婿入府的流程,此刻众人都在胡氏宗祠里等候。
那宗祠的青砖地上摆放着一地被红绸包裹的抬盒,数量之多,令人瞠目。
林氏过礼的正式嫁妆早就在前几日送到,今日这些箱箧装的正是胡珺那日与林载谈好的“五千贯钱”,不过今日也无人去好奇,因为重头戏即将开始了。
吉时将至,胡照庭身姿端庄,候立在胡氏宗祠正厅,眸光平静却又隐隐透着几分茫然。
就在这时,一位身量挺拔的男子从门外缓缓踏入。
那人手执一面却扇,将面貌堪堪隐去,她悄然打量,见他头戴黑色襥头,其上插着一支做工精巧的嫣红绒花。
他身穿绛色公服,圆领窄袖,剪裁合身,将他的身形勾勒得愈发挺拔。衣袖上,金线绣着的祥云随着他的动作迸出金光。
偏生那祥云同她婚服上的纹样如出一辙,她可从未想过要同此人约定百年之好。
顷时,放置在青砖地上的炭盆腾起青烟,胡照庭听着礼官拖长调念读文契:
“壹,赘婿易服改姓为“胡”;贰,赘婿不得过问娘子掌家;叁……”
宗祠里牌位静立,胡照庭同那人并肩站立,不经意间,她瞥见他鼻梁高挺,眉眼深邃。
这个人貌似长得同我想得不一样,好像还有些俊雅。她暗自又打量了他几眼。
“跪——”礼官吩咐道。
那人却忽然转头,目光锐利直刺向她。
她猛然攥紧衣袖,心中一紧,撇过头不再看他,方才那点儿想法也顿时烟消云散。
礼官继续念着文契,他便依照流程朝着胡氏牌位下跪磕头。
三拜大礼,他每一拜都是极其恭敬,看上去是心甘情愿,没有半分敷衍。
“赘婿易服——再签婚书——”
他接过小厮呈上的婚书,垂眸看了一眼,没有犹豫地在他原来的名字旁签署上新名字。
此时的他已是“胡溪山”,而非“林溪山”。
胡珺与郑夫人位于上坐,神色平静,见过婚书后仅略微点头,便命小厮将其装入密匣,递给一直站立在一旁的胡照庭。
胡照庭接过密匣,她的手心还是有些微微颤抖,心中五味杂陈。
礼成后,众人退出宗祠,林溪山被人领去新房静候,而胡照庭则要应酬今日赴宴的亲族。
今日往来的宾客算不得多,但大多她都叫不上号,比如这宴席才才刚开始,一位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便朝她敬酒,语气里满是讥讽。
“胡大娘子,今日喜得佳婿,实乃佳话。只是这赘婿入门,往后胡家的事务还得多多小心哪。”
胡照庭根本不记得他是哪位远房表亲,但还是挂着笑脸说道:“多谢叔伯祝贺。”一杯酒下肚,呛得她轻咳,又道:“小女不胜酒力,还望叔伯莫怪。”
不等那男子回应,胡照庭便转身就走,她被那杯烈酒冲得心慌,面颊绯红,几次恶心欲呕,生怕在众人面前失仪。
裁云在她身边跟着,轻拍她的背脊,想让她好受些。
庭院外的喧闹声持续了好大一阵,她们找了一间角亭,在那处躲着不再应酬。
反正应酬有父亲呢。她这么想着,于是又同裁云坐了大半个时辰,同裁云闲话了好大一阵,这才觉着可以起身了。
只是此时,不知喜娘是怎么找到她的,捧着缠了红绳的匏瓜上前,对她提醒了一句:“大娘子,该行却扇礼了。”
她还难受着,实在是不想进屋,更不想见到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
但又记起他们林家对胡家的恩情,于是朝喜娘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
早已在新房等候的林溪山,此刻正坐在铺满枣子、桂圆和花生的大红婚床上。
他竖耳仔细去听门外的动静,只听几位小厮路过,嘴里嗤笑他是个赘婿,他却并未恼怒,反而呵笑一声,不去理会。
他实在等得难熬,便起身将这新房打量了一翻。
屋室虽不大,但布置得古韵典雅,进门处摆着一面木雕屏风,屏风上画着一幅独立树枝的玄色飞鸟。
旁边的几张长案上摆着一盏青瓷花瓶,瓶中插着几只腊梅枝条,梅枝在室内散发着一阵又一阵幽香。
“吱呀——”他本想朝那面屏风走进,却被身后门扉轻启的声音打断。
他拿起方才放置在矮桌上的却扇,缓缓将面容隐去,却并未转身,仍旧用背影对着门口的方向。
胡照庭看见他高挺的背影,并不想与他相处,又因刚才那杯酒还在心慌,便只是冷冷对他开口道:“郎君可却扇了。”
“是。”林溪山声音温和,缓缓转身。
她望见他容颜的一瞬,还是有些被惊得愣住。
她面前的这位男子,面容清俊、温文尔雅,举手投足之间颇有气韵。即使早时在祠堂瞥见他的侧脸,此时她还是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这样气宇不凡的男子,她曾以为只能在高门贵族中见到。
如若不说,谁能把他同身份低微的商人联系到一起?
他见她盯着他发愣,觉着有些好笑,但终究是忍住笑意,只是垂手将那面却扇搁在矮桌上。
却扇上的珍珠触及桌面的时候发出一丝细碎的摩擦声。
照庭听到这声声响,猛然回过神来,压了压心慌,朝他客套地说:“今日你我二不过结契夫妻,还望夫君日后切莫逾矩,安守本分。”
林溪山听后莞尔一笑,神色恭敬:“是。谨遵娘子教诲。”
“请新人饮合卺酒。”门外的喜娘捧着缠了红绳的匏瓜器皿躬身而入。
他从喜娘手上接过匏瓜,将里面的清酒一饮而下,没有半分犹豫。
照庭闻到匏瓜里的酒气,倏然想起方才难受欲呕的感觉,又刺激又恶心。
她蹙眉欲拒,可他却从喜娘手里拿过她那半匏瓜,替她递到嘴边,示意她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