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死死盯着账目上多出来的一千石数字,那是悬在胡氏全族脖颈的铡刀。
错了账被问责流放事小,可错账与税粮遗失事大,搞不好是株连九族的重罪。
当前他来不及在乎到底是何人私挪税粮,又有何等目的,他只在乎他的家人与整个胡氏族人的性命。
弹指间,胡珺迅速调整心情,猛地抹掉了额上的冷汗,在脑海中尽力寻找能隐瞒这件缺漏的方法。
账上有三十三万九千石粮,实际入库只是有三十三万八千石粮,那么他只能找个法子补上粮仓中缺少的一千石粮。
“按长安近日粮食单价,若是要购买一千石粮食,所需的总价是……”
“五千贯钱!”
胡珺被这串天价数字再次哽得说不出话来,他不自觉抬手扶额,又转念一想:
五千贯钱换全族性命无虞,值得。
“胡寺丞?”同僚贺珵忽然叩响门扉,提醒了一句:“宫门就要落锁了。”
“劳贺兄挂怀。”他尽力扯出个笑,指甲掐进掌心:“这就走,这就走。”
待脚步声远去,他抖着手扯下那页账纸塞入衣袖。上好的宣纸刮过手腕时,他竟觉得疼痛刺骨。
他忽然想起大女儿聪慧知礼,风华正好,又想起小女儿不谙世事,天真烂漫。
他此刻就必须作出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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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珺几乎是一瞬间就想起了前些年与他递过拜帖的门户,但左思右想,剩下的偏生是他从前从未回帖的林氏。
但他此刻已经来不及顾虑别的,他当下已经迅速构思出了一个解困之法。
为了这个法子,他必须尽快赶到林府,刻不容缓。
所幸的是,待他抵达林府的时候正好是亥时一刻,不算太迟。
此刻林宅上下灯明错落,宅中奴仆皆侍立左右,见胡珺匆忙进入,向他一一行礼。
胡珺进入正厅时就看到那位拜帖的主人“林载”,此时正半卧在极品楠木上闭目养神,似在专门等人。
“林公,早年林家递来拜帖,鄙人正当病时无暇回复,今日家中遇事便觍脸相求,还望林公宽宏,莫要怪罪。”
胡珺先是向他重重行了一礼,语气恭敬,近乎卑微地打破了室内的静默。
林载睁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懒懒地回答:“哦?原来是胡寺丞,老夫今日可真想听听看,何事至于您一来,二话不说便这般猴急相求?”
胡珺忍住心中不快,尽力挤出一个笑容,朝他拿出一页地契,神情讪讪:“在下有一不孝侄儿,在平康坊欠下五千贯钱的赌债,那催债之人说,若是五日内还不上,便要请人去胡家闹了,
“所以鄙人今日所求,为的是林公能够不计前嫌,买下老夫陇西旧宅,以解胡家燃眉之急。”
林载缓慢抬眼,并未回答,只是拿起手旁的一盏茶杯,悠哉地呷了一口。
“胡公可是好生有趣。你说我林家宅院无数,又何必花五千贯钱买你一个陇西的旧宅?况且你我一向素不相识,我为何要帮你?”林载突然质问他,语气不耐。
这是在讽刺他前些年不屑回林家的拜帖,如今有事了,倒知道来求人了。
胡珺听出林载语气嘲讽,顿时觉得冷汗长流,他盯着室内那盏快要燃尽的蜡烛,感觉就如胡氏未来一般渺茫。
“林公是长安有名的茶商,钱财无数,五千贯钱对胡府这样的小门来说是笔不小的钱财……但对您来说简直是不值一提。前些年是鄙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林公出手相助,卖老夫一个人情。”
“呵呵。”林载突然从榻上坐起来,死死盯住胡珺,上下打量之时似乎是在权衡利弊。
他的眼神似乎在问:“你身上还有什么值得我相助的理由?”
但也不过仅是一瞬,他眼里就闪出一丝细微的笑意,像是已经决定好了。
顷刻间,方才那盏蜡烛霎那熄灭,惹得胡珺心头七上八下。
“要我卖你胡府一个人情?也不是不可。”林载脸上闪出一丝暗笑,又道:“我知胡府长女素来擅算筹,至今待字闺中,
“吾儿年过二十尚未娶妻,若是能为其求娶此女作妇,那便再好不过。”
“这……小女…小女已经许过人家。”胡珺一听这话,顿时心头暗道不好,手中的地契被他攥得发皱。
林载看出他的惊诧,仍朝他走近,突然抚掌大笑道:“胡公啊胡公,你当真是有趣得很。这方圆百里谁人不知从前与你胡氏定亲的小婿早因病去了三年,你竟扯谎都不打草稿。”
林载继续朝胡珺走进,从他手里一把夺去了那页地契,旋即毫不犹豫地将它扔进了地上正燃烧着的炭盆。
胡珺眼看着那地契上“胡氏祖宅”四字在火中烧成灰烬,愣在原地颤着身子,一时哑口无言。
“现在地契可都烧成灰了,胡公,你当如何解你那燃眉之急啊?”林载见着他面色死灰,依旧不忘语气讥讽。
胡珺只字未答,脑里迅速思考着下月交账的时间。
账册每月一交,若是要在上交之前补上亏空,那就必须在今月廿四之前凑够五千贯钱,还需预留购粮日程。
现下已经孟春初七,就算是要在别处再典当个什么别的旧宅也没时间了。
当真是没办法了么?
胡家一介士族,庭儿就算要嫁,又怎可下嫁这等家世卑微的林家?
胡珺想到这里,心中刹然闪过一丝愠怒,但还是强装镇定,试图令林载退步:“林家若要与胡家结亲,须按令郎入赘胡氏,三书六礼皆从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