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金蛋回美国,并不是一个轻松的决定。
这几年,我带着他跑遍了国内大大小小的医院——抽血、CT、核磁、脑电图……所有能做的检查我们几乎都做过了。但换来的,永远是一句含糊不清的:“再观察看看吧。”
医生们像是在面对一个无解的谜题,语气总是迟疑:“可能是癫痫?”“也许是热性惊厥?”“或者,是某种未确诊的神经系统紊乱?”
每一个判断都像是可能,但没有一个能够确认。
有一位年长的医生曾安慰我:“也许是小儿神经发育不全引起的高热惊厥,如果是这种类型,五六岁之后就会慢慢好转。但在这之前,一定要严密观察,防止发作严重时带来的不可逆后果。”
“也许。”我在心里无数次咀嚼这两个字。
但——如果不是呢?
如果我就这样等下去,错过了唯一的治疗时机?
如果哪天他在没有人注意的角落里突然发作,我们没来得及送医……又怎么办?
我不能赌,更不能等。
我已经输掉了一场婚姻,不能再输掉我的孩子。
于是,我做了一个艰难却清醒的决定——
带着金蛋,跨越半个地球,回到那个我曾经离开、如今又不得不回去的国家。
让我意外的是,当我告诉金蛋我们要搬去美国时,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仿佛我只是告诉他:“我们明天要去公园玩哦。”
他眨着眼看我,没有多问一句。对他来说,只要是跟着妈妈,去哪儿都可以。
这两年,小罗行踪飘忽不定,有时闭关,有时独自去西藏拜佛,我们的联系也渐渐变少了。
不是谁刻意疏远谁,而是彼此在默契地沉默。
也许,这正是命运给我们安排的一段空白期——
不是为了遗忘,而是为了学会,在彼此缺席的日子里,把那些纷乱的心事,一页页摊开、整理、折叠,再重新收进行囊。
等我们都不再困在情绪的泥沼里打转,才终于明白——
有些人,注定只是陪你走过一段路,而不是陪你走到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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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美国多年,这片土地于我,早已无亲无故。
做出决定那天,我坐在北京出租屋的客厅里,长久地望着窗外渐暗的天光。没有谁在等我们,也没有人可以投奔。这种彻底的“无依”,反倒让我在筛选未来落脚地时,意外地冷静和清醒。
我需要一个地方:治安良好,学区不错,生活成本不高,离大城市近,有基本的工作机会。
当你终于不再被情绪裹挟,所有决策都像一根根钉子,干净利落地落下。
我很快锁定了伊利诺伊州芝加哥郊外的一个小镇。
一切,开始运转起来。
我在网上联系到一位房产中介,他答应在我落地那天,亲自把钥匙送到租住地门口。落脚的地方,就这样定下了。
接下来,就是最难的一步:打包。
要把一个“家”装进四只行李箱、120公斤的限制里,说轻松,是不可能的。
金蛋的玩具必须带。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没有朋友,在异国的孤独夜晚,玩具也许是他唯一的慰藉。
还有他的绘本——那些我们一起躺在床上讲故事的夜晚,是母子之间最安稳的依赖。
冬天的羽绒服、衣服、鞋子,上学用的书包,出生证明、疫苗记录……一样都不能落下。
我脑子里不停盘算着:哪些是必须的?哪些能撑过头几个月的生活?哪些是金蛋需要、而我必须省下来的?
因为刚到美国没有车,为了维持最基本的生活,我挑了最简单的厨房用品装进行李——一口锅,两个碗,几双筷子。
行李已经超重,而地上还堆着无数“非带不可”的生活必需品,像是这个家的影子,迟迟舍不得和我道别。
即便如此,我还是把那一轴画收了进去。
那是桑岩七岁时画的,一只圆眼、歪头、狡黠又灵动的大猫,看起来聪明又淘气,像极了那个时候的他。
这幅画,是他留给我最珍贵的念想。
是他曾生活在这个家——与我,与金蛋,共同存在过的证明。
我小心地将它卷起,放进行李箱最安全的角落。行李再满,它也永远有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