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每年的圣诞节。
我会在客厅布置一棵比往年更高的圣诞树,
选好彩灯、铃铛、星星,挂满枝头。
礼物是我偷偷买好,亲手包好,再悄悄放到树下的布袋里——
只为换来金蛋睁开眼的那一刻,那个能照亮我整整一个冬天的笑容。
但年复一年,他的问题也在成长。
第一年,他睁着圆圆的眼睛问我:“妈妈,我们家没有烟囱,那圣诞老人怎么进来的呀?”
我一时间语塞,好在灵光一闪,拉着他跑去厨房看抽油烟机:“你看,从这儿进来的。”
他半信半疑地点头,然后安心入睡。
第二年,他皱着小眉头问:“圣诞老人是外国人,那他说中文吗?我如果用中国话许愿,他听得懂吗?”
我忍住笑,说:“他是神仙,世界上所有的语言他都懂。”
他便安心地合掌许愿,而我站在一旁,默默记下他念出的每一个词。
第三年,他的问题开始哲学了:“妈妈,圣诞老人一年只上一次班,那他平时是做什么的?”
我答:“他是扫烟囱的工人,要不然怎么熟悉全世界的烟囱?”
他一脸佩服,觉得这个职业伟大而神秘。
这些问题我能回答,能编,能哄。
但有些问题,一旦开口,我就沉默了。
有一年,他突然抬头看我,小声问:“妈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为什么我没有?”
我的心,一下子被攥紧。
我没料到这个问题来得那么快。也没有准备好答案。
我只是把他抱紧,把他的脸埋进我怀里,轻声说:“你有妈妈,妈妈会一直在。”
但后来,他对这个回答不再满足。
我只好告诉他:“爸爸走了,和另一个女人一起走了。”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问我:“妈妈,你当时,有求他留下吗?”
我强忍住涌上的眼泪,说:“当然求了,而且不止一次。”
那一刻,曾经的屈辱又浮上心头,可我还是想让他知道——我曾努力过。
金蛋听完后,竟长长地舒了口气:“你求过就好了。那就不是我们的问题了。”
从那以后,他再没问过桑岩的事,而我,也不再提他的名字。
慢慢地,我们都学会了接受:
我们的生活里,没有他。
也不再需要他。
有些人,终究只是来过一阵风。
而我,要陪着金蛋,走完整个四季。
/
房子卖掉那天,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窗外的阳光斜斜地洒进来,落在地板上,一片静默。
这个曾经充满过无数喜悦和痛苦的家,我要用尽全力,才能说得出口——再见。
桑岩走后的这些年,我靠着当年为生下金蛋而辞职前攒下的积蓄,撑了整整四年。
在国内,四十多岁的女人想重新回到职场,本就难如登天;更何况,我和金蛋都是美国籍,身份的尴尬在很多时候就像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前路,也挡住了别人的信任。
我试过开小课、做翻译、投简历……都不理想。再加上金蛋的病时好时坏,我终于意识到,也许回美国,是我们母子唯一的出路。
那边的医疗资源更完善,教育体系也更适合金蛋的成长背景。更重要的是——我已经别无选择。
于是,我做了一个艰难却清醒的决定:卖掉北京的房子,带着金蛋,回到那个我们曾经离开、如今却不得不回去的国家。
离开的那天,北京的天格外晴朗。阳光明亮得刺眼,却让我睁不开眼。
我提前和我的父母,还有桑岩的父母告了别。我不敢带着金蛋去见他们送行——怕这四位老人看到我们的离去太过悲痛,而我……早已无力承受任何多余的情感负担。
飞机起飞前,我刚准备关机,手机“叮”地一响——是一条微信消息。
是小罗发来的。
他说:
“祝你们一路平安。愿你们的春天,真的会从此开始。”
我盯着这句话看了好久。
没有告白,没有挽留。
只有他一如既往的沉静和体贴。
我没有回。
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
我知道,真正的告别,从来不需要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