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屋里静得出奇,只有窗外偶尔驶过的车声,像远远飘来的风。
我眼睛红肿,嗓子干得发疼,像是被火灼烧过。情绪虽已平复些许,心底却仍横着一根刺——
我不想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桑岩站在厨房门口,像是踌躇了很久。
他还穿着昨晚的衬衫,衣角皱巴巴的,领口敞开着,头发凌乱,眼底浮着一圈深青——
显然,他一夜未眠。
他目光落在我身上,却没有说话,像是还困在昨夜那场沉默中。
最终,他缓缓走到我面前,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蹲下身,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掌心温热,却略带潮湿,像是带着不安和歉意。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试图逗我笑,而是低着头,声音低哑而疲惫:
“云翼,对不起……我昨晚不该那样。”
我沉默地看着他,等待他的解释。
良久,他终于开口,语气里藏着一丝压抑与痛苦:
“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想,如果这个孩子能出生,我是不是能弥补一些……我以前犯过的错。”
“错?”我微微一愣,正要问他什么意思——
他却忽然闭上眼,将额头轻轻抵在我的胸口。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胸腔起伏不定,手指紧紧攥住我衣角,像是在抓住某种不容松手的东西。
他埋着头,声音哽咽:
“离婚的时候,法院把小宇留给了红梅。我不是不要他……可我实在没有办法。”
他顿了顿,像是在忍住什么。
“我真的……真的以为这次可以重新开始。你怀孕那天我特别开心,觉得自己还有机会……还有机会重新当一个父亲,一个真正能陪伴孩子长大的人。”
“可现在,孩子没了。”
那一瞬间,他的声音像破碎的瓷器一样落在地上。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语调低到几乎听不见,“我害怕看到你痛苦……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承受这一切。”
/
我怔住了。
那一刻,我才明白——他不是不痛,而是太痛了;
不是不在乎,而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靠近。
他的沉默,是崩溃;他的逃避,是无助。
他背负的,比我以为的更多,而我昨夜的愤怒,也许正击中了他最脆弱的地方。
我总以为自己是婚姻中更脆弱的那一个,被宠着、被护着,是那个理所当然需要被安慰的人。
可此刻我才意识到,他也会怕,也会崩,也会躲在冷静的外壳下,默默吞下所有苦。
我抬起手,指尖悬在半空——昨晚的冷漠还未散尽,而他怀里的颤抖,却让我无法狠心。
他是我深爱的男人,是我失去孩子的共同见证者,也是此刻像孩子一样,崩溃在我怀里的人。
最终,我还是伸出手,落在他的背上。
他抱着我,肩膀微微颤抖。那压了一夜的情绪,像潮水一样漫出来,把我一并淹没。
那一刻我意识到,我错位了。
我以为我是那个需要被安慰的人,
可现在,是我先低头,是我去接住他,是我主动包容。
我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浸湿他的肩膀。
我曾满心期待三口之家的未来,
而现在,我的怀里,只剩一个像孩子一样脆弱的丈夫。
我以为那是爱,是成熟,是婚姻里该有的承担。
我以为自己赢得了幸福——因为我终于读懂了他。
可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
真正的幸福,不只是你懂他,
而是他也愿意看见你疼的地方。
那晚,我原谅了他的晚归,接住了他所有的脆弱。
却没意识到,那一刻我的“懂事”,
已经悄悄埋下了我们日后分离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