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我抱着一种近乎庄重的心情,翻开了那本旧周记本。
开头几页果然如我所料,字迹潦草、内容寡淡,像是不得不交的“任务作业”,字里行间没有半点真实情绪,甚至连“流水账”都称不上。
这是桑岩,我熟悉的他:沉默寡言,不参与是非,像个冷静的观察者,不把自己轻易交给这个世界。
可是,就在我翻到某一页时,笔触忽然变得激烈起来——就在我退赛,并在班会上被公开批评的那一周。
从那天开始,他的周记也完全变了风格。
字数猛增,情绪充沛,他开始频频与潘老师“过招”——那不是学生与老师之间单向的信息传递,而是某种针锋相对的“笔战”。
他一开始写得很蜻蜓点水:“我觉得高云翼确实有点娇气。”
短短的一句,像一滴冰水落在心头。我原以为,哪怕他不站在我这边,至少也不会评价得这样轻巧随意。那一瞬间,我几乎想把周记合上,不再看下去。
可下一行,他笔锋一转——
“但在完全不了解一个女生的身体状况的情况下,就指定她参赛,这合理吗?”
“一个人可以为了集体争取荣誉,但争取荣誉的过程,应该建立在理性的组织和充分的沟通上,而不是仓促的决定,更不是对个体的忽视和强迫。”
潘老师的批注,如我所料,冷硬直接:“个人服从集体,是最基本的精神。你不该纵容这种自私行为。”
桑岩的回击紧随其后:“所谓的集体精神,不该用强迫和羞辱来维系。”
那一页页的交锋,不只是文字上的辩论,更像是一场沉默中的对抗。他站在我这边,站在一个学生微弱的位置上,直面一个早已习惯高高在上的“权威”。每一次回击,字迹都比前一篇更清晰坚定。
而当我在河边静坐的那一周,他写下了那句让我几乎落泪的话:
“她的情绪已经明显受到影响。如果您认为,这样的惩罚方式是教育的一部分,我无话可说。但我想提醒一句,为人师者,不应忽略每一个学生的心理变化和生命安全。心理健康一旦出问题,后果可能极其严重——我的爸爸就是个例子。”
那一行字的末尾,没有再留下潘老师的批注。
这场纸上的战争,就这样,在沉默中画上了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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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合上周记本,心跳依旧紊乱。
一直以来,我以为那段风口浪尖的日子,只有我一个人在独自扛着,独自在深夜里翻来覆去、默默哭泣。
可现在我才知道,在我看不见的角落,桑岩在用他擅长的方式,为我出声、为我撑伞。
我想起高二文理分班后的那个冬天。
他不再是我的同桌,也不再是我的同班同学。可就在我被一个陌生男人尾随骚扰的那段时间里,他默默地推着车,陪我放学,陪我走过冬日黄昏下的一条条街道。那段本该惊惧不安的日子,因为有他的陪伴,竟成了我记忆中最温暖的一段时光。
他像一堵无声却坚定的墙,挡住了我所有的慌乱和恐惧。
直到有一天,他神情平静地告诉我:“潘老师把我每天送你放学的事告诉了我爸妈。以后不能再送你了。”
语气轻描淡写,像是在陈述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可我记得那一刻,他眼里隐约闪过的,是一种克制到近乎隐忍的不舍。
那时的他,是否已经隐约察觉到自己内心的某种动摇?
我想起高三那年,我终于无法掩饰心里的情感,在日记里开始写小说。
主角永远是一个像他一样冷静寡言、但关键时刻总会为我站出来的少年。
英语剧里,他轻轻绕过我发梢的指尖;
跑步比赛后,他在全班同学面前替我顶住所有的非议;
还有放学路上,他始终保持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却又从未让我落单过。
我一直以为,那些故事是我年少情愫的幻想,是少女心里偷偷编织的浪漫投影。
可现在,翻看他那本周记后,我开始动摇了——
如果那些情节真的发生,桑岩的反应,会不会真的像我写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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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心绪翻涌时,手机“叮”地响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