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宁体虚,极其畏寒,家里人都是刚入秋就开始给她泡脚,生怕她冰着一双脚睡觉。
“嘶!烫!”冬宁轻呼出声。
芳嬷嬷一双铁手按住她的脚背,“就是要烫才管用。”
头顶沉默了,小姑娘难得地没有撒娇回嘴,感受到了她的低落,芳嬷嬷开口道:“老爷走之前说了,等一到广东那边,就会给姑娘写信报平安的。”
头顶依然没有出声,芳嬷嬷奇怪,抬头去看,却见小冬宁泪眼模糊,正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哎呀!
芳嬷嬷手抽出来,衣服上蹭两下,抬起袖子揩她的眼泪,“宁姐儿乖,不哭了。”
芳嬷嬷擦掉一行,又添一行,根本止不住。
她把她揽到怀里,轻拍她的头,“姑娘放心,你在这边好好的,一家人总会有团聚的时候。好在,现在在章府里住着也挺好,你看章大人,多心疼我们宁姐儿啊,是不是?你好好养着身子,等老爷和夫人把你接回去那天。”
“嗯……”手揪住芳嬷嬷的衣服,她抽抽噎噎地点头。
正哭着,房门忽而敲响了。
来人竟是何晏。
“何管家,有什么事吗?”
何晏虽勉力维持淡定,面色却是惶急,“我刚刚才听门房说,一个旬日前,有一封从广东道来的信,被章小公子拿走了。我怕……那封信会否是颜姑娘的家书,想着来问问他是否有把信给姑娘?”
何晏也是才知道有此事,气得将那门房训了一顿。好在章凌之有所防备,早在之前就同颜荣约定好,来信需改换地址匿名。否则,若是就这样叫章嘉义知道了颜冬宁真实身份去,只恐又给主子添麻烦。
芳嬷嬷一愣神,转头去看冬宁。
小姑娘已经唰地把脚抬起来,拿帕子擦脚,“我现在就找他去!”
章府大院。
府上下人正在供桌上摆着月饼果盘,点上烛台,以候等章凌之回来拜月亮。
章嘉义翘着个二郎腿躺在竹椅里,悠哉悠哉地剥柿子吃。
冬宁从回廊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去,抬脚往他椅子腿上一踹,“姓章的!你把我家书弄到哪里去了?”
竹椅被踹得挪了下,章嘉义愣神片刻,又把二郎腿重新翘回去,“我都等你好久了,妹妹终于想起来问了?”他朝一旁的紫苏摆摆手,“去我房里把信拿来。”
不多时,紫苏手上捏封信小跑着过来。
章嘉义接过信,夹在手指间,耀武扬威地朝她挥一挥。
“快还给我!”冬宁伸手就要去拿,却被那厮又拿远了。
“还给我!”她语带哭腔,眼里只有那封信,不管不顾地就去扑,差点栽倒在章嘉义身上。那厮顺势手按住她的腰,往自己身上压,“妹妹想要信,跟哥哥好好说就是,犯不着投怀送抱的。”
“啊!!!”冬宁手肘撑住他的胸口,偏头躲过他喷到耳边的气息,只觉恶心至极。
芳嬷嬷冷脸上前,铁臂一捞,将冬宁从章嘉义身上抱起来。
冬宁已然哭花了脸,张牙舞爪地又要扑过去,章嘉义从躺椅坐起身,笑容不善,“想要信呀?你倒是求求哥哥呐,这哥哥心里头高兴了,不就把信给你了嘛。”
芳嬷嬷铁黑着脸,实在听不下去了,“章嘉义,快把信还给我们,否则一会儿大人来了,你也不好交待。”
“交待?我需要跟我亲叔叔交待什么吗?呵!”他鼻子朝天一仰,气焰嚣张。
“乖妹妹,要不这样,你坐到哥哥怀里来。”他拍了拍自己大腿,“我就把信给你,否则的话……”手一伸,他把那信纸递到供桌上的烛台旁。
火舌跳跃着,就要去舔那信纸的边缘。
“混蛋!!你快把信给我!!”冬宁尖叫着,泪水从眼角迸出。
那是爹爹阿娘的信!!她苦苦等候了三个多月的回音,只想亲眼看看爹爹的笔迹、阿娘的叮咛,想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
越想,她越哭,看着岌岌可危的信封,几乎快要哭断气去。
“哎?不给,你不坐到哥哥怀里来,就不给。”他欣赏着小姑娘崩溃嘶嚎的面容,分明那样绝望,却更加刺激着他兴奋的神经。
“啊!!啊啊啊啊啊!”
冬宁惊叫着,那火舌已经舔上了信封一角,火势瞬间吞噬着信身。
章嘉义忽觉手背烫热,再一回头,却见那信已经不小心烧着,吓得连忙手一松,残余的信纸飘落,只余一个边缘参差的小角。
冬宁奋不顾身扑到地上,捧在手中,是几乎被烧尽的信。
泪水啪嗒啪嗒,洇湿了烧残的信封。
章嘉义自觉理亏,清了清嗓子,扯着脖子道:“那个……你活该……叫你不听小爷的话……”
话未落地,芳嬷嬷上前就是一个抬脚,将竹椅整个踹翻。
“啊!”章嘉义呈老龟游河之势,趴在了地上。
“哎呦……哎呦喂……”厚重的躺椅压在背上,他不住叫唤,想抬也抬不起身。
一旁看了半天戏的下人连忙去抬他身上的竹椅,王月珠听着动静,也从后院匆匆赶来,“我的儿呀……怎么了这是?”
芳嬷嬷也去扶还趴在地上呜呜咽咽的小冬宁。
院子里霎时乱成了一锅粥。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团混乱间,台阶上响起一道沉冷的声音。
院子里瞬间安静。
众人纷纷寻声转头,章凌之一身绣金黑袍,立在台阶上,挺立如松,气势凌然。
他周身环绕着冷意,修长的身躯融入夜色中,只那双灿亮的丹凤眼,粲然有神,淡漠地扫过众人,又轻飘飘落在冬宁挂满泪珠的脸上。
“小叔叔……”她扁了扁嘴,轻启唇,又一滴小珍珠滑落,无言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