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臂环住自己,头埋在腿间,整个脊背都在起伏。
“桃子——”张明意喊了她一声,不动声色地咳嗽一下,故作轻松,“别太担心,朱宇那小子身体好着呢,可能就是整天不吃早饭晕倒了。”
“啧——等他醒了咱们可得好好嘲笑他。”
“张明意。”桃子抬起头,满脸的泪痕。
“嗯?”张明意再没办法表演地吊儿郎当漫不经心。
“我就是,我就是太害怕了,当时,序哥也是这样。”桃子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全呜咽在喉头。
她说不下去了。
“别害怕桃子。”张明意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卫生纸,递过去,“别那么胆小,啊。”
“我陪着你呢,别害怕。”
桃子点头,接过纸巾,擦掉满脸的眼泪。
“走吧,回教室。”张明意正要起身,校服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两下。
张明意抬头看了眼监控,背对着他,还算安全。
他摸出耳机,插上:“喂?”
“是我,何序。”
“有什么事情吗?”
何序握着手机,罕见地沉默了一下,电话那边的声音干涩无比,像是刚经历过一场巨大的悲伤。
他看了眼对面:“朱宇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你怎么知道?”张明意错愕。
“刚才朱叔和刘姨接了电话就急忙出门了,我有点担心。”
“朱宇晕倒,被救护车带走了。”
何序一怔,半响才出了声:“中午回来吗?”
“回来。”
“我去接你们。”
“不——”张明意拒绝还没说出口,何序就出声打断了他。
“我去接你们,不用骑车。”
何序顿了一下:“明意,别太担心。”
电话那边忽然安静,久到让人以为电话已经被挂断。
“嗯。”张明意按了结束键,摘下耳机,“走吧,桃子。”
中午他们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挤出校门,何序早早等在门口,他抬手:“这儿。”
两个垂头丧气的人走到他面前:“序哥。”
“这儿不好打车,我们往前走走。”何序领着他们走了一段,离开拥挤的放学流,伸手打了辆出租。
何序坐在前排,透过后视镜打量两个人,张明意倚在车窗上看窗外汹涌的人流,眼底一片冰凉。
桃子垂着头,眼圈红红的,一看就是流了很多的泪。
他们在老街下车,在何序家门口分别,朱宇家的卷帘门紧紧关着,还没有人回来。
等到下午,何序拦住要步行去上学的两人。
桃子开口:“咱们走过去吧。”
何序没再坚持,和他们一起踏上这条走了无数遍、熟悉至极的路。
一路上谁都没说话。
张明意脚底踢着个小石子,石子一跳一跳地往前走,砸在落叶上,卡在盲道上。
他把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到脚下的小石子,这条路很长,长的没有尽头。
他们小时候总喜欢在这条路上踢石子,你踢给我,我踢给你,何序总是喜欢站在一侧,很少跑动却踢得很准;张明意踢得不准但总是跑动;朱宇踢得准走位还好;桃子老是喜欢突然冲过去截胡。
如果一直走下去就好了,何序不会生病,朱宇也不会生病。
石子被张明意一脚踢偏,踢到路边,张明意盯着那颗石子,荒唐地想到这条路上过去无数个春夏秋冬。
何序送他们上学,再接他们放学。
一直到第二天晚自习放学,那间总是有点昏暗的店铺仍然没有开灯。
张明意猛地睁开眼睛,他汗淋淋地坐起来,窗外明月高悬,树影错落。
梦里也是这样,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上,没有树影,有无数和人一样高的草,风一吹呼啦啦地摇动。
张明意扒开草,赤脚拼命地跑,好像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他。
哗啦——
刚拨开的草前出现一个人,满脸是血,她用手捧着脸,呜呜地哭:“你知道我家在哪吗?我找不到家了。”
张明意伸手擦了下满脸的汗,心跳不止。
张明意,别害怕,都是假的,都是你编的,只是做梦而已。
对,只是做梦,有什么好害怕的。
他拉过被子,闭上眼睛,沉入一片黑暗,再没做任何的梦。
朱宇家的店门再没打开过一次,群里艾特他无数遍也没人丢出一张贱兮兮的表情包回应。
直到一周后的班会,王沁站在讲台上,彻底压垮他们紧绷了一周的弦:“朱宇同学患了急性脑瘤,后续家庭经济压力会非常大,咱们学校非常关心朱宇同学,已经安排了专向捐款,朱宇同学平常乐于助人,为我们这个集体贡献很多,希望大家能够伸出援手,给朱宇同学支持和鼓励,我相信朱宇肯定会很快好起来并回归咱们这个大家庭的。”
砰——
王沁话音刚落,桃子手里紧握的笔从手头滑落,砸在地上。
笔是金属外壳,砸在冰凉的地砖上,砸出巨大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