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云一中的校长去隔壁市学习回来,嫌弃学生早读声音太小,出不了什么效果。
王沁站在讲台上,拍拍桌子示意大家停下来:“学校要求咱们早读最后二十分钟站起来背书,久坐对身体不好,站起来背书也能更精神点,咱们校长去隔壁学习回来,人家为什么年年成绩都一骑绝尘?咱们要学习人家的作息安排,咱们也都能上个好大学。”
桃子捧着书,凑近朱宇,小声吐槽:“怎么不说人家的学生都是从省里各个市挑出来的好苗子,光学制度,没人家的生源有什么用。”
“嗯。”
若是放到平日,朱宇和桃子非要吐槽到早读结束为止,今天却一反常态。
“你怎么了?”桃子扭头去看他,瞬间大惊失色——
朱宇脸色惨白,鬓角沁出密密麻麻的细汗。
朱宇摇了摇头,努力睁了睁眼:“有点头晕。”
桃子抬手碰上他的额头,不烫:“没有发烧啊,是不是因为早上没吃饭?”
朱宇上学总是着急忙慌,不吃早饭是常态。
“没事,歇一歇就好了。”朱宇歪在桌子上,满眼冒金星。
之前朱宇身体就老是出点无关痛痒的小毛病,桃子没太当一回事:“好,要是受不了就告诉我。”
“嗯。”
最后二十分钟,班长在讲台上率先站了起来,班里七七八八全跟着站起来,捧着书,一个比一个大声。
朱宇提着书也离开凳子,努力睁了下眼睛,看起来像是刚刚睡醒,脸色还是惨白。
桃子担心地想伸手把他按回到凳子上:“朱宇,你真没事?要不我跟你去医务室?”
“没事。”朱宇不想显得自己身体太弱,努力扯了下嘴角,“可能是昨天睡觉踹被子有点感冒,一会儿就好了。”
“都十一月了,你还踹被子。”
桃子不想再打扰他,最后嘱咐一句:“要是真受不了就喊我,别硬撑。”
“嗯。”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朱宇——”
朱宇直愣愣地往后面仰过去,张明意惊呼一声接住他。
全班瞬间静下来,五十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们。
朱宇双眼紧闭,汗密密匝匝,挤占他的每一寸皮肤。
张明意一秒都没犹豫,背起朱宇就往校医室跑。
桃子书一丢,跟了过去。
校医室在志学山山脚,和高二教学楼整整隔了一整个学校。
校医帮着把朱宇从张明意背上扶到床上,张明意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无法抑制、难以停止。
桃子跟在他们后面,用手死死撑着桌子才没直接躺到地上,她八百米很差,每次朱宇在旁边领着,才勉勉强强混个及格。
校医拿出小手电,扒开朱宇的眼皮检查。
然后迅速掏出手机:“喂,120吗,槐云一中……”
校医按照电话里的指导急救,一刻都不敢停。
救护车的鸣笛由远及近,校医跟上救护车,回头看向抬脚就要跟上来的俩人:“我跟过去就行,现在去找你们班主任,通知学生家长,去县医院。”
王沁正坐在办公室里改昨天交上来的卷子,两个学生火急火燎地冲进来。
“怎么回事?这么慌慌张张?”
“王老师,朱宇突然晕倒了,我们给他送到校医室,现在校医老师跟着救护车一起去县医院,校医让您给朱宇家长打个电话。”张明意双手按在膝盖上,上气不接下气。
站在他身后的桃子累得几乎要瘫软下去。
王沁拿起手机开始翻通讯录,安慰道:“你们也别太担心,可能就是最近压力大。”
“你好,请问是朱宇家长吗……”王沁朝他们摆摆手,让他们先回教室。
办公室在一楼,他们站在楼梯口,一阶又一阶的台阶好像没有尽头,长长地延伸,又拐弯。
桃子没按照老师的意思回教室,而是坐到楼梯上。
张明意什么话都没说,挨着桃子不远不近地坐下来。
他们都没说话。
他们都太累了,累到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抖,连着大脑、连着泪腺、连着恐惧。
校长下了通知,这时候整栋楼的学生都站着,捧着书大声朗读。
声音嘈杂错乱,一浪一浪像是潮水。
然后模糊在四周,扭曲成昏沉沉的背景音。
十一月的早上已经很凉了,台阶是大理石的,张明意只穿了一条校服裤,布料很薄,凉意从尾椎骨爬到脊柱。
张明意胳膊抵着膝盖,背弓着,手交错着放到眼前。
救护车的鸣笛声好像还没驶离学校,一声又一声压过所有杂音冲进他的耳朵。
一模一样,鸣笛声一模一样。
清晨的救护车和一年前的某个傍晚驶离学校的救护车一模一样。
它们在眼前交错,重叠。
张明意的手攥得更紧,攥出红红的印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抓过去打了一顿——
触目惊心。
好像有无数双手抓着他的手、他的脚,拼命往悬崖下拽。
他的身体某处升起巨大的悲鸣,一身冷汗。
细微而间断压抑的声音像是针扎,扎在他的手指头上,连着心脏地疼。
张明意扭头,桃子正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