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风也滞塞。
靳白,符筝,琉辉的话不断在他脑海里翻涌,他好像在偏执的幻境和神明拿捏的真实之间不断撕扯,若非他所背负的命运,连成为上位者手里棋子竟也不配。
然后萧崇来了,他鬓角带着霜雪尘埃,抱着一大坛酒骑在墙头,眉宇间有星夜兼程的疲惫,可眼神依旧温柔坚毅,他说,“搭把手?”
“我当是哪家的少侠大过年的还要上门来找晦气,没想到是萧掌门。”符桓之怀里抱着长/枪,天际升起炸开的烟花点亮了他嘴角的笑意,“怎么有正门不走,偏学了梁上君子做派?”
“你赠我春华一枝,我自当投桃报李,有所表示。”萧崇笑嘻嘻跳下来,仔细检查着他小心翼翼一路捧过来的酒坛,生怕磕着碰着了似的,“我从沈仙官那顺来的,这可是好酒,尝尝?”
符桓之还能闻到他身上海风的气味,“今夜除夕,吹梅山庄那边你无需坐镇吗?”
“弟子们的红包都派发打点好了,有师叔看着无碍的。”萧崇还是笑,连狻猊凑上来对他龇牙咧嘴也没有半分影响到他。
符桓之耸了耸肩,掀开他放在桌上的酒坛泥封。一时满室醇香,连带着继续扒拉祸害萧崇已经尘土一身的大氅的狻猊都鼻头耸动被勾起了馋虫。
他也不吝于夸奖,对萧崇说道,“当真好酒。”
美酒当前,夜色正好,眼前的人心里再说了他千般不是,此情此景下也变得顺眼起来。
符桓之和狻猊一人一兽霍霍干净了萧崇带来的酒,萧掌门护着自己好容易抢来仅剩的一口,对着两双冒着绿光虎视眈眈的眼睛,作肉疼状,“如牛嚼牡丹,浪费至极。”
符桓之嗤笑,“大不了赔你。”
狻猊也应声附和,打了一个酒气的响鼻,然后探头探脑过去把萧崇酒碗里的酒舔了个干净。
符桓之带着萧崇在蜿蜒的回廊里穿行,直到酒窖门口,他敞开大门似有万丈豪情拍着胸脯让萧崇看上什么随便搬。里面有符桓之闲来无事学着酿的,但更多的还是经年之前他的父亲和叔伯们藏着的好酒,以及他从吹梅山庄寻的那坛。
他借着巧劲踢起一坛抱着,旋即足尖轻点纵身一跃登上蔽日堡最高的屋顶,萧崇自然也是笑着奉陪,二人皆是撩起下摆随意坐下。
江南世胄富户们放的烟花在夜空中争奇斗艳,符桓之说,“昔年魔军奇袭,江南一带成为炼狱。不过几年光景,在两族勉强维系的和平之下,又是一派歌舞升平景色,还有谁会记得那些背负着血泪踽踽独行的人。天下兴亡,承受苦难的永远是这些人,而不是声色犬马的上位者。”
“少时我读通史总是囫囵吞枣不解其意,觉得以史为鉴是很遥远的事情,大事自有大人担,天塌下来再不济也有父兄。可一代人倒下,现实并不会管你是否有此觉悟便要推你上前,初时觉得苦,但这世上百态百味,能为他人避风雨,见人欢颜,也未尝不是一件唇齿余香苦尽回甘的事。”萧崇托起酒坛仰首,喉结滚动。
“傻子。”符桓之摇头喃喃道,也不再看萧崇,只执着于自己怀里的佳酿。
“这世上有太多自作聪明和自负聪明之人,总要有人做傻子。”可萧崇不放过他,偏要和他碰杯,两个瓦瓮撞在一起,将琼浆玉液都溅撒出来浇在二人手背和衣衫之上。
符桓之嫌恶地皱眉,“有话说话,别做顽童行为。你这坛可是我费了一番力气才从吹梅山庄那摸来的。”
他没明说,但萧崇也知道他所指的必然不是远在南海的吹梅山庄而是江南旧址,“那萧某确实应当细细品味。”
“你那位姓唐的师叔说,这叫故园滋味。”符桓之搭上他的肩头微笑,“说起来你曾邀我一道回吹梅山庄看看,如今你我俱在江南,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如何?”
“阁下可知何谓之曰,近乡情怯。”萧瑟的余味在唇齿间蔓延开,萧崇苦笑,“其实便是到了今日我也尚不知我是否真的有资格再去见清宣师叔。”
“你们中州人都活的如此变扭吗?想见便去见,想做便去做,决定权皆在你手中,还需要谁人来肯定?”符桓之皱眉,“唐清宣既让我带出了这坛酒这枝花,我以为一切已尽在不言中。还是说建木之上的邀约也不过是妄语,你从头到尾就没想过我会答应你。”
“不,我从不打算骗你。与你重逢后我便和自己赌咒绝不再欺瞒你,无论你相信与否。然错也确实在我,自当受罚。”这话换了旁人说只会让人觉得反感,但自萧崇口中说出却能让听得人感受到其中的情真意切。
符桓之看着他,“你问心有愧,是因为留我为祸世间?”
萧崇坦然面对他的注视,目光灼热炽盛更胜烟华,“你所行所做,我皆与你共担。”
“担?”符桓之手里的酒坛被他抛下了屋顶,他攥起萧崇胸前的衣襟布料用力按下去,并不意外见吹梅山庄的掌门额头浮起一层薄汗,“萧怀言,你不欠我,从来也不欠我,即使你为我做到这一步,你觉得我会感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