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桓之把信并花一道让鬼火送出去后就后悔了,但他非不能追回鬼火,便是一边唾弃这般扭捏作态的行径,一边又想看看萧崇究竟会是个什么反应。
所以他便在中厅正襟危坐恭候吹梅山庄掌门大驾光临,连带着对偶尔摸上门来探寻历练的少侠们也和颜悦色起来,顶多把人恶作剧一番再丢回珀陵去。
可惜萧崇去了天霄宫拜访沈凤磬,送信的鬼火只偷偷将薄薄的纸笺丢在掌门案牍上,花枝颠簸到了南海最后几片花瓣也散落在案边,就剩光秃秃一根枝丫让鬼火当做纸镇压在信上。
是以待得萧崇看见已是年关将近了,他论道归来,墨心将洒扫书房时收起的信件交于他,虽然上面只写着“萧崇亲启”四字,但看下笔遒劲笔走龙蛇,也知道是谁写的。
他心里愉快,但面上还是端着,给人在建木之下放了鸽子,但多少还记得来信也不算太过没心没肺。
萧崇抖落开信纸,里面却只有一句“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他思索了片刻,问一边的墨心,“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给我的。”
吹梅山庄年轻一辈的大师姐一头雾水,“掌门所指为何?”
“花呢?”
“花?”墨心娟秀的眉毛簇起,答道,“弟子并未见到有花啊,啊对了,当时压着信封的还有一根光秃秃的树枝,已经拿去丢掉了。”
还没等掌门神色有变,已知做了错事的墨心躬身退出去口中还说着“弟子这就去玉河居领罚”。
留下萧崇一脸错愕,他平日里有这么严苛吗。
而独守蔽日堡的朔安公,置身幽深静谧的死域,百鬼莫侵的煞神姿态,吓得平日固定出来活动的地缚灵们,躲花瓶的躲花瓶,钻瓦瓮的钻瓦瓮,生怕被符桓之余光瞥见触到他的霉头。
符桓之拿脚有一下没一下踩着大咧咧露出腹部打盹的狻猊,心说自己真的有这么神憎鬼厌。瞧着年关将近,大手一挥把那些缩头缩脑的地缚灵全放出去让他们受些人间香火。
被困住无法转世的残魂怨体可以离开生前最后待着的地方到别处去,一个个也顾不上害怕了,感恩戴德地离开了蔽日堡。
“初一子时前记得回来,不然魂飞魄散就别怪本君没有提醒你们。”符桓之嘱咐的话语一落,这座残败的巨大院落便更加空寂骇人了。
可时辰一到,照旧升起两盏皮红灯笼,符桓之赤脚踩在狻猊背上,这才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明明不该再有地缚灵,可蔽日堡内依旧鬼影绰绰,空灵的歌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符桓之连鞋子也没有穿,狼狈地在仿佛永远也绕不出去的连廊中奔跑,飞速在眼前掠过的影像和在烛龙幻境中看到的别无二致。
他如在幻境中一样推开那道门,歌声骤停,日思夜想的面容转向他,凌驾于幽州众魔之上的朔安公仿佛回到了幼时,他嘴唇颤抖着,“母亲?”
他应该怎么做,去触碰她,拥抱她,伏在她膝上痛哭,但无论哪一样他都做不到,他伸出的手穿过了锦缎华袍的女子躯体。
亲眼见证希冀落空,这就是重渺要他来江南寻找的答案。
他望着那双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眼睛,里面翻涌的感情就好像和萧崇重逢时一般,欣慰于他从幼童长成如今的模样。明明连他自己都自哂,天地间真的会有人为他活着这件事高兴吗。
但琉辉也只是看着他,深知他的脾性,于是跳过了那些无意义的寒暄,“碧海泥,幽州土,天上星,地下河。直到我自刎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不过是陛下一时兴起捏的一个人偶,连属于自己的灵魂都没有,更遑论与你父亲的来世之约。”
虚无的手落在他的眉骨额心,只有阵阵凉意向他袭来,“唆使我对人性和情爱产生向往,诱我出走,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确保预言中烙印毁灭神格的你能够顺利降生。包括十四年前的奇袭,一切都是必然,只是为了让你能够按照他们计划中的轨迹成长。”
“他们?”符桓之咀嚼着这个词。
“陛下憎恨神界和帝君,他日日夜夜待在溶岩地底守着时空之门不断回溯过往,将自己困守在碧落海永恒的黄昏中。司檀华给他送来了唯一的希望,他要踩碎天道与法则,将六合八荒全部掷于原始,而你是一切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