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有只潮湿的,冰冷的,且不断发着抖的手将他的手包入掌心。
雪里垂手擦去他脸上的血迹,神情是全然的崩溃与痛苦,像是给自己说,又像是安慰灵台,只不断喃喃道:“不怕,我们不怕……不怕,不怕。”
不怕吗?
可何至于他的身体抖的这样厉害。
灵台怔怔的仰头,然后用另一只手紧紧拽上雪里的衣袖,扑进了雪里怀中。
他将脸贴上雪里的肩头,感到雪里的手抖的不成样子,似乎连触碰他一下都不敢。
只是不断说着:“我们不怕……不要怕,不要怕。”
可终于,他抱着灵台的手猛地收紧,无能为力的痛哭出声。
“啊——啊啊啊啊——”
他哭的是那样伤心,泣血一样,好像连血脉筋骨都在寸寸崩裂,就连魂魄都被人剥下,正躺在冷冰冰的刑具上长声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他一遍遍说着,一遍遍质问着?
像是在质问自己,又像是在质问别人。
为什么他那夜要离开?
为什么他这么没用找不到人?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今天这副样子?
为什么?
可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他只能看着灵台衣衫褪尽躺在这儿,看着他脸上沾满骇人的鲜血,苍白的肌肤上印着道道被凌,虐的红痕,一副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模样。
而他,无能为力。
灵台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他听着雪里哭,听着有些人惊慌不安的补救,还听着有人嚷嚷,他们这么多人,还都是相家的嫡系弟子,就算是雪里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灵台其实听的不怎么清楚,他眼睛里有血落了进去,现在看什么都仿佛蒙了一层红雾。
疼,眼睛疼,全身都很疼。
仿佛有恶鬼在噬咬着他的血肉,无数双手裹着蛇苗在他身上游移。
他攀着雪里的脖颈,气若游丝,最后听到的是雪里几近癫狂的低喃:“我要杀了他们……”
.
灵台醒来,是在一个午后。
身边雪里并不在,只有谷雨,谷雨看着他醒来,惊喜的不知怎么才好,但最终眼中却是落下泪来:“公子你总算醒了。”
灵台依然晕的厉害,连看东西也雾蒙蒙一片不清明,他以为这是自己还没恢复过来。
缓了一会才问:“你们少主呢?”
谷雨又开始哭了:“少主……少主他……”
谷雨哽咽着,断断续续才把事情说清楚。
雪里抱他出来那夜,发疯几乎把整个云坛夷为平地,当时在场的人更是直接打死了八个。
这事闹的动静太大,在人家的地盘上打死人家的嫡系弟子放哪都没法交代。
雪家主带人连夜赶来,当着相家大长老的面把雪里肋骨挫断了三根,说自己生出个孽子,教子无方。
还扬言他区区风家来的冒牌货惹出此等祸事,实在是不能再留。
雪里暴起当场想要弑父。
又被雪家主一巴掌扇了回去。
谷雨说到这儿,眼睛都哭肿了:“我们家主虽然就少主这一个儿子,但两人关系极为恶劣,简直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甚至我们少主一直体弱,除了生来弱症,更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家主,家主对我们少主抬手就打,伸脚就踹,所有的病根都是小时候打出来的……”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公子!公子!!!”
灵台缓过一时才说:“没事,我只是有点困,谷雨你先出去吧,我睡一会。”
等谷雨出去,灵台才抓着被褥剧烈的干呕起来,可他滴水未进,根本吐不出什么,最后只是精疲力尽的睡过去。
再次醒来,是在一个黑夜。
屋内暗的连一点光都没有,灵台稍动,立马就有双手受惊一样将他攥紧。
鼻端缭绕着冷冷的檀香以及一点微不可查的血腥气,灵台觉得自己这一次睡了不止一日,因为再开口时他才发觉自己嗓音干哑的厉害:“好黑啊,你怎么不点灯?”
灵台感到握着他的手骤然僵住。
很久之后,灵台才颤着声音问:“是不是,我看不到了?”
上次醒来谷雨给他说话,他看东西已经不清明了,他那时候虽然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只以为是没恢复好。
灵台不敢想象。
他的眼睛看不到了。
从此以后他就成了一个瞎子吗?
雪里急急来抱他,声音是决然的悲哀:“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眼睛。”
灵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为什么会这样?”
这次雪里没有回话,只将他抱的更紧。
灵台哭的毫无声息,除了泪珠大颗大颗湮在雪里的脖颈中,再没有半点声响,很久他才低噎的笑了声,却是死死咬上雪里的脖颈说:“我不会原谅你的。”
雪里任他咬着,连半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我知道。”末了又沉声说:“如果治不好,我就把我的眼睛给你。”
灵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问:“你想要把你的眼睛给我?你为什么要把你的眼睛给我?”
“雪里,你喜欢我?”
最后一句虽是疑问,语气中的确定却让人无法忽视。
这次又过了很久,久到灵台以为雪里不会回答时,他才听到一声:“是。”
灵台蓦地笑了,他贴近雪里的耳畔,轻轻咬唇说:“雪里,你贱不贱啊,我恨你,你还喜欢我?”
雪里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话生气,只辩驳道:“不贱。”
灵台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无名的火焰。
他想起谷雨说的那些话,想问问雪里身上的伤好了吗?
可又想,雪里害他到今日这个地步,就算是死了也不关他的事,他寻着鼻端冷冷的檀香,轻轻贴上雪里的唇,故意吐着气说:“可我不要你的眼睛,我要你的眼睛做什么呢?雪里,你都看到我被那些人欺负了,你帮我杀了他们好不好?”
雪里任他亲着,声音却绷得死紧,有种格外的无力:“我没办法把那些人全杀了。”
灵台顿时一下子冷冷的推开雪里,他嘲弄的笑着,活像雪里是个看到妻子受辱都没办法保护的懦夫:“你这次只是看到他们剥了我的衣服,给我画那些下流的图,等下次那些人真要欺辱我,掰开我的腿干我的时候,你也就站在一旁看着吧。”
说罢,就要摸索着钻进被子里睡了,雪里似乎被这句话激到,一下子将他扯住,灵台能听到雪里急促的呼吸,他继续讥诮道:“你生气了?可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瞬间,雪里就紧紧捂上了他的唇,耳畔是濒临崩溃的压抑气音:“……不准你再说这种话。”
灵台笑着:“这种话?这种话是哪种话?我哪句说错了?你怎么不问问我这些天都在哪?你是已经知道了还是不敢问?那我告诉你吧,就在你离开那夜,相行来了。”
他声音越加阴郁:“就在我们那张床上,他压着我,撕开我的衣服……”
雪里已经崩溃的来捂他的唇:“不要说,不要再说了。”
灵台道:“我偏要说,我还没告诉你呢,这些日子我被相行关着……”
雪里已经急怒道:“闭嘴,不许再说了。”
灵台嗤笑一声:“你就是个没用的懦夫,你还不如把我送给相行,最起码他看到我被人欺负,肯定会给我报仇的,就算他没办法杀了那些人,但最起码也不叫我白白受这屈辱。”
雪里终于失控,他的声音带着极端的阴鸷与脆弱:“我没有不帮你报仇,只是那夜人实在太多了,相家的嫡系几乎都牵扯进来了,欺辱你的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但灵台,你再等等我。”
“我现在,我现在没有办法。”
灵台蓦地怔住了。
他想,他是有几分心软的。
尤其是在听到谷雨说的那些话后。
可很快,这几分心软就被更深刻的无法浇灭的恨意所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