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板抽在掌心炸开一道血痕。苏璃跪在染坊正厅,面前坐着腮帮下垂的周掌柜。昨夜她潜入书房时发现的不仅是假账——还有本用突厥文标注的《织经》残页,就藏在佛龛后的暗格里。
"小贱蹄子胆敢污蔑主家!"管事揪着她头发往青砖上撞,"你可知谢三爷最恨吃里扒外的..."
"谢景少爷上月查账时,发现短了十八匹云纹绉。"她突然开口,声音清亮得不似孩童,"其实少了二十三匹,剩下五匹被染成鸦青色充作次品卖了。"这是她从账本墨迹叠压顺序推断的——记录次品的字迹比正常记录淡,显然事后补记。
满堂死寂中,后院突然传来马蹄声。玄甲骑士如黑云压境,为首的青年用马鞭挑开竹帘。苏璃抬头时,正撞上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那人玄铁护腕上刻着"楚"字,腰间悬的却是谢家商队的铜符。
"楚将军见笑,教训个不规矩的..."周掌柜瞬间堆起笑脸。
"继续。"被称为楚将军的青年竟在太师椅坐下,战靴碾过地上散落的账页,"本将倒要看看,边关将士用命换来的军饷,是怎么被蝼蚁啃噬的。"
苏璃感到有视线烙在背上。她故意将血肉模糊的左手按在账本某处,那里记录着用军需染料走私的波斯琉璃。当楚陌的佩剑突然抵住她下巴时,十二岁的身体本能颤抖,灵魂却兴奋得战栗——剑刃映出的那双眼睛,正与她前世在纳斯达克敲钟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借贷记账法?"谢景捏着呈堂证供的账册复刻本,指尖在"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的批注上摩挲。窗外秋雨敲打着临时公堂的瓦檐,他忽然将账册掷向面如土色的周掌柜:"你可知这丫头用的可是户部尚书本月才上奏的新式记账法?"
苏璃在心底暗笑。她不过是把现代会计基础套上了明代术语,没想到撞上了政策东风。当谢景的鹿皮靴停在她面前时,她嗅到了龙脑香混合着马革的气息——这种将奢侈品与战火糅合的味道,她在前世那些军火商身上闻到过。
"小女子只是觉得..."她故意让童音带着怯意,"若每笔支出都有来处去向,就像染缸里青黛和明矾各安其位..."
公堂突然骚动起来。楚陌的亲兵押进个瑟瑟发抖的账房,怀里掉出张海岛舆图。苏璃瞳孔微缩——那上面标注的正是《织经》残页里提到的"琉球秘色染法"产地。当谢景与楚陌的目光在空中相撞时,她知道自己赌对了:边关将领与商业巨贾之间,果然存在着超越朝廷法度的默契。
暮色染红染坊屋檐时,苏璃在仓库暗格里找到了完整的《织经》残卷。羊皮纸上用银朱勾勒的染色配方里,竟夹杂着海防驻军换岗时辰。她突然听见窗棂轻响——楚陌的玄甲映着最后一缕夕阳,青年将军抛来个青瓷小瓶。
"金疮药。"他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器,"三日后谢家商队北上,缺个懂新式记账的。"
当马蹄声消失在巷尾,苏璃才意识到自己正摩挲着染蓝的指尖。前世被她嘲笑过的"青出于蓝"成语,此刻在染缸幽光中有了全新注解。她将《织经》残页藏入贴身的夹袄,那下面藏着用炭条画的T型账户——在"借方"与"贷方"之间,悄悄多出一栏"楚陌"。
院墙外忽然飘来巫祝的吟唱,预言着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染缸表层开始结冰,而她知道,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凝固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