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少女那道水弯眉轻轻蹙起,见她眉眼尽带躁意,话语间都是不悦,“说话归说话,平白无故凑过来作何?”
那一瞬颜玉书差点咬着了舌头。
作何?他也不知啊!
大抵是失了神志,或是着了魔,才会头脑发热思绪萌生。
是以,他干脆别过脸去,眼不见为净。
*
寻桃觉着,这宫监八成是有病的。
不然举止不会这般反常。
视线顺着往下,就落到眼前人身上。
这死太监还不好好穿衣裳?!瞧得她想自抠双目,衣衫不整的,成何体统!这些个奴才当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她眉头一皱,厉声道:“还有!请你好好穿衣裳!”
“你……”
一时间颜玉书话语凝滞,仿佛有一口气卡在喉间,愣是吐不出半个字。终了,他找着了言语,“你恶人先告状!是你在我换衣裳的时候闯进来,你个色胚!”
“呸!你才色胚!”她冷啐,冲其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到底她还是愈想愈气。
总觉自个儿这话回得有气无力,末了她又抬眼来,狠狠瞪他:“晃着你自己的脑袋想想,那天自个儿醉后都说了甚干了甚?”
他一脸茫然:“我作甚了?”
顷刻间,疑惑一如潮水翻卷袭来。
倒不是装模作样。
对于醉酒后的事他是真无半点印象了。记忆都停滞在喝下糯米酿的那一刻,几口糯米酿下肚,他只感天旋地转,而后的事情亦是零零散散。
非硬拼凑一块,又显没头没脑。
好似还梦见些往事?还有……
他于脑中搜寻了半日,悠悠开口:“我好似梦见……”
“罢了!”未等他将话说完,寻桃就先一步开口将其打断,“此事不提也罢!”
颜玉书:“?”
他觉着自己无辜的紧,明是自个儿不听他说,完事到头还这般凶狠的瞪他。
见她斜着眼睨他,眼中那怨气都要溢出来了那般。而后,冷哼出口,“既然你是真没事,这头我就先回长康宫了。”
寻桃话方出口,恍惚间便觉着似是有木渣子混着沙土砸落到她脖颈上头。
触感强烈叫人无法忽视,粘在后领上扎人的很。
她探手至后领处摸索检查,果真叫她摸出一截指甲盖打小的木刺,怪不得扎人。分明是从上头掉下来的,可当她抬头往上瞧时却未发现甚怪异之处。
自下往上瞧,房梁横木都是好的。
可她想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会有东西往下掉?
直至她起身行至庑房摆放的方桌之前,这才发现了猫腻。
宫中建房屋顶一贯颇高,横梁上因无灯烛映照,房顶下入目尽是幽黑。自床铺的位置往上看时,因着较为昏暗很难发觉,可换了角度,却能将上头瞧得一清二楚。
房顶的横梁好似坏了一根。
拦腰裂了半截,虚虚的挂在半空。
摇摇曳曳晃荡着,并有木屑时不时和着尘土一同唰唰掉落。
晃悠着,逐渐从两端剥落。
她暗叫了声大事不妙,忙调身回头。
“当心!”
*
她就知晓,这宫监就是个没长脑子的。
犹若木头那般,反应迟钝得紧。
细细想,这截断下来的横梁估计都要像他学习,如何当一根及格的木头。若非她在此处,在横梁断裂之时,估计就得脑袋开花了!
然,颜玉书觉着自己浑身都是麻的。
方还在出神,就听见一声大喝,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来人按倒在通铺之上。
颜玉书被她撞得七荤八素。
脑袋砸得生疼,叫他这本就未痊愈的伤处更加雪上加霜。
不仅如此,他是遭那声大喝惊得心头一跳,而后便听见哐当一声巨响。他忍着痛意偏过头去,便见那飞扬的泥沙灰尘,再往下,是房顶断裂的房梁。
约摸小腿的粗细,砸落的地方,恰是他方才坐的位置。
“你可有脑子?”
正当他出神时,只听那道清冷的女声悠悠响起。
颜玉书:“?”
像叠叠木。
少女身躯压在身上,散落肩头的碎发落于他脸颊两侧,撩得有些发痒。
距离近得鼻间呼出的灼热是扑在他脸颊上,能瞧见根根分明的鸦睫,还能闻见她身上淡淡的香。她眉眼微垂,睫羽轻轻颤动着,眼里却瞧不见半点情绪。
过了会儿,她终于想起甚来。
“我可是压着你了?”她问。
寻桃觉着,她好似问了个废话。
是以,都未等他回话,她便迅速弹起从床铺上跃下便提着裙跑出屋去。
*
“你们这房子都不修缮的么?”
“也忒不结实了罢!”
听见少女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他便又起身往门外去了趟。
见其双手掐着腰,胸脯因着气恼起伏不断,这头动静不小一下引来周遭宫人的围观,纷纷将门敞开一道缝,探头窥视着。
只是方有势头就被生生掐灭了。
遭寻桃一瞪,便又忻忻折返回屋去。
“都不晓得这内务府怎做事的!宫中每年都有屋子需要修缮,这点事儿都做不好,是干拿月奉不干事的么?”她循着门前长廊来回走了圈,才惊觉,这屋头似乎有些年头了,不少墙皮已然脱落,露出里头的石砖与木梁。
换作是她,住着这种房子怕是越住越糟心。
思及此,她自唇间溢出一句冷哼,颇为不屑地道:“回头向圣人提一下,把我调过去。”
混点月奉也是好的。
“……”
颜玉书沉默了,而后便是忍不住的发笑。
“好端端的混进太监堆里作甚。”
他心里想着,嘴里也随着徐徐道。
怎料,这话不偏不倚就落到了寻桃耳里。只是入耳味道就变了,她转眸,恶狠狠地瞪他:“你在那嘟囔甚?”
颜玉书默了半瞬,继而,他幽幽道:“你听错了,褚寻桃你耳朵有问题,快去瞧大夫去罢。”
寻桃亦未在这话题上停留多久。
转而进屋拾过那截横梁,对着烛火观察起来。颜玉书亦随着进屋,于她身侧驻足,而后便自她手中那段横木接过,只听他道:“这是人为的。”
瞧模样经已多年未修缮更换了。
上头遍布的密密麻麻小眼全是虫蛀,只是,自然断裂掉落怎会有这般平整?尽管长年累月遭虫蚁蛀蚀,亦不可能会有铁锯切割的效果。
“啊?”她一愣,从他手中接过那截横梁。
“你看。”
立在身侧的人稍稍探身来,指向横梁断裂处的食指骨节修长,只听他幽幽开口:“这裂口,一半是锯出来的。”
她稍作思索,才配合着颔首,吐出冗长的一声:“哦——”
确实如此,大抵是用的铁锯钝了的原因。
这切口还不太平整,摸着甚是粗糙。
“你天天躺这,就未发现房梁断了?”
他不作答,反倒朝她投以瞩目。
直勾勾的盯着,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寻桃遭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张嘴正要骂人,这宫监才悠悠道:“你长面疱了。”
“……”闻言,她不由抬手摸脸。
顺着骨骼轮廓胡乱摸了一遭。
甚都没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