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以辰的笔终于落下。他写一笔,姜姝妍就跟一笔,两人的字迹诡异地交融在一起——他的铁画银钩,她的飞扬跋扈。写到"开仓放粮"时,姜姝妍突然用力,将最后一捺拉得极长,划破了绢帛。
"不够。"她丢开笔,从案几下抽出另一道圣旨,"再加这条。"
崔以辰展开一看,面色骤变:"加征北方三州赋税?帝姬!那些百姓已经..."
"朕知道。"姜姝妍笑着站起身,裙摆扫过散落的奏折,"这样才能逼出豪强囤积的余粮,不是吗?"她转身时发簪勾住了崔以辰的衣领,一缕青丝缠上他的纽扣。
崔以辰终于失控。他抓住姜姝妍的手腕:"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袖口滑落,露出姜姝妍手腕内侧的伤痕——十几朵樱花形状的疤痕,每朵都精心点缀着花蕊。崔以辰倒吸一口冷气,这是金簪反复刺划才能留下的印记。
"疼吗?"他下意识摩挲那些伤痕。
姜姝妍望进他眼底:"比不上这里疼。"她指着自己心口,"崔以辰,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这些百姓比我重要?"
殿外雨声渐急。一滴水珠从崔以辰额角滑落,不知是汗是雨。他的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
姜姝妍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她猛地抽回手,掀翻案几。笔墨纸砚哗啦啦砸在地上,那道加税圣旨正落在崔以辰膝前。
"滚吧。"她背过身,"去救你的天下。"
崔以辰缓缓拾起圣旨,在起身时突然一个踉跄。他扶住柱子才没跌倒,脸色白得骇人。姜姝妍差点转身去扶,却硬生生忍住,只从铜镜里看着他佝偻的背影。
"臣...告退。"
当崔以辰行至殿门时,姜姝妍突然抓起案上玉佩砸过去。玉佩在门槛上碎裂,红线穗子飘落在他脚边。
"你的同心结!"她声音嘶哑,"还给你!"
崔以辰弯腰拾起那段褪色的红线。这是他们定情时系的,当年他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如今红线仍在,同心之人却已...
他将红线收入怀中,头也不回地走入雨中。
姜姝妍瘫坐在满地狼藉中,拾起一块玉佩碎片。锋利边缘割破她的指尖,血珠滴在崔以辰刚写的奏折批复上,把"准"字染得猩红。
宫女们瑟瑟发抖地跪在殿外。谁都没看见,女帝把沾血的碎片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借这疼痛来压抑某种更深的痛楚。
雨幕深处,崔以辰跪在宫道上,将那段红线缠在自己手腕上,缠得那样紧,几乎勒进皮肉。侍卫们远远看着,以为太傅在整理衣冠。
只有夜雨知道,那挺拔如松的背影,此刻正在无人处颤抖如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