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前院正房左侧东耳房,是何尚伟的起居处。他是长辈,何自清原请他居正房,他偏不愿,说是住的地方小一些才舒适。
何自清拗不过他,便只得随他,但仍请人将东耳房外扩了两次,长廊外又加了一座小亭,供他平时休憩喝茶纳凉。
今日晌午时分,何尚伟便在这座小亭内小眠。他躺在摇椅上闭着眼,摇摇晃晃,嘴里轻哼着咿咿呀呀的戏曲调子,旁边还有一个煮茶丫鬟。
好不惬意。
虽过了中秋,白日还是很热,尤其是晌午时分,刘保穿过长廊走到亭子前时,已是满头大汗。
“岳父!”出于某种不爽的心思,他忍不住抬高声音。
何尚伟被吓了一跳,倏然睁眼骂道:“过来喊魂呐!”
刘保几步跨入亭内,打眼夺过丫鬟手中凉扇,猛扇了几下。
“……不是您老让我过来的吗?我那边好不容易才脱身,一路跑过来的,还急着赶回去……”
“急着赶回去做甚!”
“怕……防大人找我有事。”
何尚伟翻了个白眼:“没出息的东西,跟那女人后面干了几天真把自己当衙门的人了?”
刘保腹诽一番,面色却讪讪。
何尚伟又问:“那女人没跟你问起我?”
“没,问您什么?”
“糊涂东西!当然是问我什么时候回县衙上值!我不在县衙,那些细枝末节的规矩她搞得懂?”
“那不还有顾主簿吗?”
何尚伟一骨碌坐起来,喝道:“二十出头的小子,顶什么用?那么多公文他一个人就能处理?”
刘保直言:“我看顾主簿忙虽忙,倒是处理得挺好的……”
“你!”何尚伟瞪眼,“你把这话再说一遍!”
刘保愣了下,陪笑上前给他扇风:“小婿的意思是,您不在,县衙真是手忙脚乱的,林大人和顾牧两个人,天天忙到深夜,第二天天不亮又起来了,哪像您在的时候,衙门里什么事也没有。”
“哼。”
何尚伟脸色稍愉:“越乱越好,我懒得管,除非她亲自来请,否则我是不可能回去帮忙的。”
他看向刘保:“你记好了,她要是问我,你就说我年老多病,别的少说。”
“嗯嗯。”
“还有,我现在不在县衙,照应不了你,你不想待就走人,回家陪着你怀孕的媳妇。”
刘保倒没立即应下,说不上为什么,自林仪君来后,他又是被吓又是丢脸,还时不时会被训斥两句,但就是想再待待看。
“现在县衙牢里关了无影寨和狮子山的山匪,说不定那两祖宗要来找麻烦呢,要是有危险,我就回来躲一躲,现在先看看热闹吧。”
何尚伟一想也是,不禁冷笑一声:“自以为是的女人,会点功夫觉得了不起了,一来就在何家严家以及山匪头上动土,我看她能笑到几时。”
这话刘保还是认同几分的。
他道:“那小婿先回了。”
“回吧。”何尚伟接过丫鬟递来的茶,心满意足地饮了口,“我就不信了,这县衙离了我还能转。”
*
“县衙离了谁都能转。”林仪君语气随意,“何况他又老又蠢,不告而休视为罢职,永不复用。”
她将手中处理好的一本公文丢到左侧,又从右侧取了一本翻开。
“不过衙门的确人手不足,如今是没什么案子,等有案子了,人人身兼数职也忙不过来。”
顾牧点头:“正是如此,例如荣进这样的老吏,去值守大门实在浪费。”
林仪君停笔细思。
诸如门子,马夫,铺兵,狱卒等,大多无需对人有很高要求,今县衙内留下的几个衙役,除去李九亮和刘保还算年轻,其他如荣进,谷宏,龚明,杜胜,都三十岁往上,风俗习惯与人情世故上多少有些阅历,在初宜也多少有点人脉。
让他们做杂事,真有案子需要忙活便无人可用,但杂事虽小,却同样需要人做。
“招人。”林仪君拍板。
才收入五千两,招些人还是够的。
“初宜军所空置,衙门空置,故而已多年未行徭役,似力役,常役,杂役这些原可向民间征集,这是常例。”
“不好不好……”林仪君摇头,“初宜百姓本就艰难,今时今日不投匪还仍耕作缴税的都忍着一口气,不能再压榨他们。”
她不能做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民风剽悍之地,过则动乱。
“那大人有何打算?张贴公告,等百姓自愿上门?”
“那也不可,太慢。”林仪君忽而笑道,“顾主簿,本官有一想法,要与你达成共识。”
“……大人请说。”
“县衙贫困,所以不能养无用闲人,似山匪这般,不买卖不种田不交税,还要日日张着嘴吃饭的闲人,不能放任不管,对吗?”
顾牧蹙眉,缓缓点头。
林仪君继续道:“剿匪是本官最终目的,无论灰蛇山狮子山还是无影寨,亦或是那些不成气候四处流窜的匪盗,本官都不允许继续在初宜活跃。”
她的语气轻飘飘,眸底却掠过一道锋锐凛然的战意。
顾牧不免望向她,心跳不可抑地加快。
“不过呢,剿匪要兵,我们没兵。”林仪君摊手,嘴角无奈扯了扯,“养兵又要钱,所以现在需要第一件事,就是——”
她注视顾牧,杏眸发亮,等他接话。
顾牧明白她的意思了,笑应:“……赚钱。”
“没错!”
“剿匪是最终目的,赚钱是基本原则。”林仪君起身在屋内踱步,“赚钱无非开源节流,开源嘛,多种多样,先不展开。”
她负手而立,噙笑:“我现在有一个极好的节流念头。”
*
谷宏和李九亮坐在大牢值房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实在没话时,就停下来听那些山匪们对骂或吹牛或吹着吹着互相不服继而对骂。
每当这种时候,便是谷宏和李九亮忙的时候。
“又吵又吵!一天到晚吵不够!”
谷宏在大牢看了三天,跟这些山匪大眼瞪小眼三天,觉得自己脾气都差了很多。
他站在门口喝道:“骂就骂,别动手!门还没加固,要是拆了牢门,看林大人怎么跟你们算账!”
一山匪握住牢门晃了晃,骂:“……狗仗人势的东西!”
李九亮大声威胁:“大人这两日忙得心情烦躁,县衙花钱的地方又很多,但是县衙很穷,你们把门弄坏试试!”
山匪捏着牢门气得龇牙咧嘴,嘴上骂得愈发难听,手上却不敢真用力。
“草!你等老子出去……”
“出去怎么?”
林仪君的声音淡淡响起。
牢里瞬间安静无比,那握着牢门的山匪触电似的松开,后退一步,满脸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