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有用,娴贵妃脸色立即就变了——她明白李静媚的意思,这便是有心无意地威胁她。
明德皇帝如今已知道了多少?哪一步?作何感想?有何筹划?
这太后之位还不准定是她的,这一点她非常清楚,只要明德帝还在喘气,萧祁瑾的威胁就不算消失,她与明德帝夫妻十年,自诩得他偏宠,却始终了解他:于明德帝而言,没有什么比皇权更要紧,哪怕是夫妻情分,父子情分,亦都要向后靠。
她心乱如麻,手指不自觉攥紧了垂落到膝头的鲛纱,这个小动作惊动了坐在她身边的幼子,他有些不解地回头看她。娴贵妃闭了闭眼,调整一下呼吸,“本宫身子不适,此事择日再议吧。”
主座空下来后,殿外忽起一阵东风漫卷,卷过桃花在风里飘飞,落入李静媚怀中,也落在铺地金砖之上,许华严衣袂之间。
尚书省值房一日,父亲未同他说一句话,处理公务时,也似乎刻意将他避开。许华严不敢冒犯,也不敢请罪。到了晚上,他照例理好中书省送来复核的最后一批文书方归。
书童告诉他文安侯已去,下午遣贴身侍从莲湖送了不少精贵药材来,尤有中间一小盒龙泉印泥,配的京外山上赭心玉一方小印,许华严翻过来一看,上头没刻字。只有陆寻英流畅飘逸的行书,凡赠佳人,当手琢之。
他绷了一天的心神放下些许,却又在听到父亲召自己去祠堂之后紧张起来。他换了衣裳出去,只简单束发抹额,身形如松鹤,穿过许园里闻名的二十四番花信廊。打春时节,他出生时所植的辛夷花正是花期,开得艳艳。直到踏入祠堂,屋里才骤冷下来。
父亲许恪坐在对面盯着他。目光如炬。
“跪下。”他冷冷道,许华严没有二话,撩袍跪倒在地。
“可知此日错在何处?”
许华严跪着,却抬起头直视父亲,“儿子或行止失当,自问本心无愧。”
“荒唐!”许恪摔了手中茶杯,“柳氏纵有千般错,终究是太子血脉所系!你可知今日朝会后,娴贵妃径直去见陛下?!”
“陛下会有圣断。”许华严不卑不亢地直视父亲,目光却越过他,盯着身后“忠孝传家”的漆匾。
许恪低头剧烈地咳嗽几声——他老了,素有肺疾,动怒则剧咳不止,许华严起身要去搀扶,却被他一把挥开,
“跪着!让你起来了么!越级劾奏已是取祸之道,更遑论攀扯储君……咳咳……咳咳咳咳……”
许华严搁在地面上的手攥紧了,他想说些安慰父亲的软话,可话到嘴边却成了——“父亲,古语有言,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今日柳氏以灾民之血,铺自己的锦绣路,太子那样年少,若果真当了皇亲,能做出什么来?”
许恪听得懂他话里意思,扶着桌子冷笑地看向他,“这话,是陆家小儿教你说的?”
“今日岚童将那礼匣给我验看,我知道,他赠你无字印,分明是要诱你作他夺嫡的刀笔!”
许华严垂眸,轻轻摇头,“文安侯不是此意,我二人相交数载,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今日他赠印不刻,虽无别意,却提醒儿一件事。明哲保身,不若从心抉择。”
许恪被他话里隐意惊得愣住,许华严重新跪回地上,“父亲若觉儿今日言行疏失,便罚儿在此长跪吧。”
此夜已深,唯有造丹房的烛火还在跳动,透过屏风上八卦格窗,将丹室地面割成阴阳两半。
榻前,垂落盈盈五色续命缕,除此之外,还跪着搂住太子的娴贵妃,翟鸟步摇委地,裙摆散落,紧紧攥着太子腕上金铃。
“陛下,柳统领纵有过失,终究是太子血脉至亲……”
她只听见头上传来声冷笑,“好大的过失,若非知道江山传给祁明,还以为是传给了他。”
“昭容,你以为我快死了,糊涂了不成?”
“不敢……”娴贵妃急忙叩头有声,“臣妾不敢,不敢……只如今世家相争,柳统领也是为保太子,若陛下能草诏……”
明德帝忽然抬起一只干瘦的手,示意她噤声。灵犀子趋步近前。
“寅时取无根水,佐以南海鲛人泪。”他仍穿着那身华贵的守江锦,鹤纹昭昭,竟如同鬼影,紫金丹衣映得皇帝青灰面容泛起妖异朱光,“此丹名曰‘赤霄',服之可化龙骨……”
“明儿,你父皇该进药了。”娴贵妃将太子往前推,那孩子没懂她的意思,仍在迁延不近,明德帝却将丹药放入口中,自取床头太医院呈上的代茶顺下去,冷冷地盯着娴贵妃,
“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