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忽然抬头,往北叫了一声,它展翅好像要飞走,但是腿牢牢地扣着,就不耐地挣动几下,陆寻英眼皮软软地一抬,好像困倦,声音里带着点恍然。
“莲湖。”他喊一声,歪头枕在自己胳膊上。
“诶,侯爷要什么?”莲湖在穿堂底下收他新晾的干花,听见人叫,清脆地应了一声。
“把乌夜啼放出来。”
没一会儿,乌夜啼振振翅膀飞到他手边,他手腕上的串子是新换的,去了翡翠,换成成色上好,又冰又润的猫眼儿,乌夜啼低下头用嘴去啄,璨金色的眼睛紧挨着猫眼儿闪着,陆寻英伸手抚了抚他的脑袋,激起一阵愉快的咕噜声。
“听说寒江城的二小姐昨儿进了城来?”莲湖走过他身边的时候,陆寻英突然问了一句。
“是,说是给淮氏的小将军送家里新打的果子呢。”
陆寻英的关注点很有他的风格,“可漂亮么?”
“漂亮着呢,又红又大的,一看便甜。”
陆寻英眼睛一瞪,“我说人,淮二姑娘。”
没经人事的少年小脸一红,“从者好些,侯爷,也看不清。”他好像怕主子怪罪,很快又补上一句,“我给您打听了,真的!”
陆寻英扑哧就笑了。
乌夜啼往左跳了两步,好像警觉地抬起头来,扑翅飞到墙头,又飞下来。
“这却扫兴。”陆寻英没管他做什么,只是靠在自己手臂上打了个哈欠,把手一摇,“莲湖,睡去,那些干花放在穿堂里别管了。”他往天上看看,“天上疏星朗月,不起风不下雨的,扔着。”
莲湖一愣,“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熬出眼圈儿来,侯爷我带着嫌你丢人。”陆寻英把怀里骨扇扔出去,不偏不倚正中莲湖脑门儿,啪一下打了个红印子,把剩下的话也打回去了。
“那我服侍侯爷睡觉。”小孩识时务地转移话题。陆寻英一挑眉,他把扇子乖乖捡回来搁在自己手边。
“用不着,我看会儿星星。”
莲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月亮在翠竹的影子里高升,寂寂潇潇,外头交了人定。
陆寻英拔出剑,剑的影子在如雪月光里明灭。
“出来吧,客人,墙头站了几多时了,风吹得冷不冷?”
一个巨大的阴影跳了进来,陆寻英看着对方,愣了。
“……姬暮野?!”
这句话是压着嗓子说的,没等姬暮野说一句话他几步就抢到对方身前了,脸色很不好看,“你进京来干什么?通报了么?”
“没有。”姬暮野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回了一句就伸手去擒他的手腕子,往下褪他手上价值连城的那串猫眼。
“干什么你!”陆寻英忙不迭把手腕往回拽,“怎么没轻没重,再说,你不是拿了一个?”
姬暮野突然发力把他往墙上撞去,砰地一声,他肩头挨墙,“这东西里面有毒!”
他压着声音,喉咙发哑,听着像是野兽的低咆示警。紧接着,他趁陆寻英不备一把就将手串从他腕上褪了下来。
咔嚓一声,中间最大的那颗珠子被他生生捏碎,在月色里好像是冰碴,一颗漆红色的丸药掉到姬暮野手掌心里,遇热化开,似活物在血里游动。陆寻英垂眸看了看,嘴唇一动,没说什么。
姬暮野满不在意地把大拇指里被猫眼碎片划出来的血迹在陆寻英绢白的领口擦了,从怀里掏出另一个东西来,陆寻英一看见,眼睛瞪大了。
那是半年前,姬暮野从他那里拽走的海棠东珠,上头全是不知道什么动物的牙印子,啃缺了一半,里面同样微露着漆红,白月亮底下,像一抹暗红的血。
“……这里耳杂,跟我外头去。”
姬暮野看他半晌,好像在掂量他的话几分可信,但没一会儿就放开了他,陆寻英揉了揉肩膀子,只觉得肩窝被他压得生疼,咕哝着抱怨,“手真重。”
姬暮野毫不留情还以颜色,“话真多,还走不走。”
“走。”陆寻英白他一眼,“别跳墙,走偏门,我衣裳不好跳墙。”
姬暮野嗯了一声,两人避开下夜的人出了偏门,长街小巷,这时候已经入了宵禁,街面上一个人没有,打更的巡着街,月色下,两人的阴影交叠在一起摇晃。
"有马么?"走过三条暗巷,陆寻英突然开口。他袖口银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刀刃划过姬暮野的视线。
"有。"姬暮野下颌朝街角一扬,"没马怎么来的。"纵千山闻声抬头,五花连钱纹的鬃毛泛着银辉。良驹静立如石,唯有铁蹄轻叩青砖,偶然溅起几点星火。
陆寻英刚要绕向马后,姬暮野已翻身上鞍:"别坐后面。"
"怎么了?"陆寻英不耐烦地挑眉。
"压着马腿伤了军马,你又赔不起。"
陆寻英啧了一声跨坐上前,后背刚贴上铁甲,腰间骤然被烙铁般的手掌箍住。姬暮野的吐息扫过他耳际:"乱动就摔下去。"
纵千山扬蹄时,打更人的灯笼恰好转过街角。马蹄踏碎满地月华,朝着城郊鹤鸣山疾驰。昔日文人雅集的山亭浸在冬雾里,石案上积着薄霜,倒比城中暖阁更显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