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伶梦将书卷轻轻合上,指尖还残留着墨香:"回先生,这治国安民之道字字千钧,学生连童试门槛都未曾跨过,实在不敢妄言。"
她垂眸敛去眼底流转的微光,那些靠系统拼凑的八股范文此刻如虚影般在脑海掠过。
纵然能堆砌出锦绣文章,终究只是无根之木。
先生望着案头摇曳的烛火,银白发丝随着叹息轻颤:"世人总爱高谈阔论经世大道,却忘了这需要用半生阅历才能参透的学问,怎能苛求你这豆蔻年华的孩子?"
秦伶梦忽而抬眼,烛火在她眸中跃动成星子:"先生慈悲,不愿我们重蹈前人覆辙。在学生看来,治国安民的根本,不过是守得山河无恙,护得万家灯火长明罢了。"
话音落时,檐角的铜铃恰好轻响,惊起院外梧桐叶簌簌作响。
"你说的没错,只是这'守护'二字,做起来......"
话音悬在喉间,化作一声绵长的叹息。
她望着天空渐浓的夕阳,终究将未尽之言悉数吞回。
……
四载春秋转瞬即逝,当秦伶梦的名字赫然列于举人榜单之上时,她攥着那张泛黄的榜单,指尖微微发颤。
万千考生中脱颖而出的狂喜,早已将当年蜷缩在书院角落的怯懦孩童彻底重塑。
甲等的朱红墨迹在日光下灼人眼目,她仰头望着晴空,眼眶泛起的水光倒映着漫天流云。
“瞧瞧这是谁家的小凤凰,终于飞出梧桐巢了。”
楚衡负手立于她身侧,玄色锦袍被风掀起一角,嘴角笑意比春日暖阳更盛:“明德书院那群老学究,这会儿怕是肠子都悔青了。”
秦伶梦垂眸轻笑,袖口绣着的兰草扫过榜单:“她们膝下承欢的贵胄子弟多如过江之鲫,哪里会把我放在心上?”
话未说完,忽听得四周骤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娇呼。
“是楚公子!”
“天啊,这就是黎阳城第一美男子吗?”
数十道灼热目光如芒在背,楚衡被围在人群中央,那些衣着艳丽的贵女们挤挤挨挨地凑上前,眼波流转间皆是毫不掩饰的倾慕。
有大胆的甚至抬手去拽他的衣袖,环佩叮当声里混杂着痴笑。
秦伶梦眼疾手快,一把扣住楚衡的腕子便往巷口奔去。
粗粝的石板路硌得脚底生疼,她却不敢回头,直到将他拽进一处斑驳的影壁后才松手。
“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楚衡猛地甩开她的手,玉冠上的流苏随着动作轻晃,在他俊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我若不救你,你就要被那些莺莺燕燕生吞活剥了!”
秦伶梦叉腰瞪他,鬓边木簪随着动作微微摇晃:“不知好歹!”
楚衡喉结动了动,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良久,他别开脸,衣摆扫过墙角的青苔:“你如今是新晋举人,书院里倾慕你的学子成群。若是被他们瞧见你与我这般亲近,只怕是会活剥了我,你忘记孟澄了吗……”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往巷口走去,青石板上的倒影被斜阳拉得细长。
秦伶梦望着那道倔强的背影,忽觉心口发烫,鬼使神差地扬声喊道:“楚衡!你是不是吃醋了?”
巷尾的身影猛地僵住,惊起墙头上几只麻雀。
楚衡指尖无意识地揪着袖口,声线带着几分试探:“我若是吃醋怎么办?”
秦伶梦眉眼弯成狡黠的月牙,唇角勾起一抹张扬的弧度:“哼,我能咋办?说明我魅力大呗~”
她歪着头,眼中闪烁着促狭的光,故意拉长语调,尾音带着勾人的颤意。
楚衡白皙的脸颊瞬间漫上胭脂色,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他慌乱地别开眼,喉结不安地滚动两下,丢下一句含混不清的嘟囔,转身跌跌撞撞地跑开,衣袂掠过花丛,惊起几只蝴蝶扑棱棱乱飞。
秦伶梦拖着沉重的步子跨进家门。
原本笑盈盈迎上来的秦兰茹,在看清女儿低垂的眉眼后骤然僵住。
灶台腾起的热气裹着饭香漫过来,却冲不散凝滞的空气。
"乖女儿......你饿了吗?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秦兰茹攥着围裙的手指微微发白,试探的话音里藏着小心翼翼。
秦伶梦盯着青砖缝里的蚂蚁,声音闷闷地从喉咙里挤出来:"娘......你不问我考得怎么样嘛?"
粗粝的手掌轻轻落在头顶,带着柴火熏染的暖。
秦兰茹的指尖抚过女儿发顶,像小时候哄她入睡那样温柔:"乡试那样难!你去试试而已,干嘛在意结果?你没考好还是我们的小伶梦啊!"
她故意把语调扬得轻快,眼角笑出细密的纹路。
突然,秦伶梦猛地抬头,清脆的笑声撞碎了满室阴霾:"我考上了!举人!我们可以去帝都了!"
正在倒水的若女手一抖,陶碗重重磕在桌上。
他冲上前扳住妹妹的肩膀,目光在那张泛着兴奋红晕的脸上来回逡巡:"妹,你是不是受打击......"
话未说完,后脑勺便挨了秦兰茹一记轻拍。
秦伶梦从袖中掏出皱巴巴的榜单抄录,字迹被汗水洇得有些模糊,却依然清晰地映出"秦伶梦"三个小字:"娘!你看!我真的上榜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纸面,将这三个字镀成了金色。
黎阳城老巷的青石板上淌着暮色,秦伶梦蜷在吱呀作响的木床上,盯着房梁上蜿蜒的裂缝出神。
楼下传来母亲秦兰茹翻箱倒柜的窸窣声,混着父亲轮椅碾过地板的轱辘响。
"哗啦——"
门被猛地推开,秦兰茹鬓角的白发在穿堂风里乱颤,布满老茧的双手塞来鼓囊囊的布包。
她枯瘦的手指摩挲着女儿发梢,浑浊的眼底泛起水光:"带着,出门在外别亏待自己。"
秦伶梦指尖触到布包粗糙的针脚,突然想起幼时母亲深夜纳鞋底的剪影,眼眶顿时滚烫。
"你们...真不一起去?"
她攥着布包的手指微微发抖。
秦兰茹转身望向斑驳的白墙,墙上还留着兄妹们用碳块比身高的歪歪扭扭的线痕。
"咱庄稼人能在这城里扎下根,把租的房子买下来,老天爷就算开眼了。"
她声音哽咽:"往后的路,得靠你自个儿闯。不过别怕,你大哥陪你去。"
话音未落,若女旋风般冲进来,头发在脑后晃得厉害:"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他拽着母亲衣角撒娇,却被秦兰茹一把甩开。
"胡闹!"
秦兰茹的呵斥震得窗棂上的旧窗花簌簌作响:"帝都米价都论两算,咱家这点积蓄只够两人路费。"
"凭什么是大哥?我哪点不如他!"
若女跺着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秦兰茹抬手想打,最终无力地垂下:"你要有昭妹一半懂事......"
话没说完,若女已经哭着冲出门。
“你四哥还是这样的不懂事!”
秦兰茹说着,满是恨铁不成钢。
离别的清晨,薄雾笼罩着老巷。
秦伶梦背着行囊站在门口,看着母亲佝偻的身影在晨光中越来越小。
远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伶梦!”
秦伶梦猛然回头,是先生和楚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