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季胥想进盛昌里卖肉馅蒸饼,然她没忘记纳赋那日,在盛昌里的里市买东西,萦在身上的不善目光,若是贸然进去,那可真是两眼抓瞎。
她对盛昌里半点儿不了解,若说本固里谁人熟知盛昌里的内情,自然属鲍氏无疑,她是盛昌里嫁到冯家的女娘。
话说这鲍氏,自打吃过季胥做的菹菜炒大肠,那滋味魂牵梦萦,令她陶醉神往。
但徐媪的腕子也渐好,能做饭食了,且冯家也不会日日请季胥来家庖厨,多少费了银钱,家里供老三冯恽念书,每年是项大开支,旁的能省则省。
因此鲍氏也只是心里头念着,一直没得吃。
可巧后日是她娘家阿翁的寿辰,她正对送寿礼为难。
她丈夫冯二便在她耳边说:“你既觉得胥女手艺巧,不若我们将她请去外舅的寿辰宴上,请她做一席寿宴?也算全了我们的孝心。”
“不好,你不知我那阿翁,面子比里子大,倘若教他在五十大寿的肴馔上瞧见大肠这样的贱物,怕是要掀案子,大骂你我不孝,
自然我那些姊妹兄弟,也该嘲笑你我上不得台面。”
鲍氏正因此而愁,这寿礼,得势派、讨喜,方能体现她的“孝心”。
“那明儿个我找母支些钱,咱们扯一段好布料送去,听说布肆里有豫章来的鸡鸣布,很是时新,那些上了年纪的乡绅皆是爱穿的。”
“白甚么给他花这钱?有这钱不如私下拿去孝敬我阿母,她还能少做些绣活儿,一天到晚的,眼睛都花了。”
鲍氏的阿母,是鲍老爷的一房偏妻,生了鲍氏并她四兄,鲍老爷年轻时将家赀败得空有个架子,有一房正妻不算,还迎回来两房偏妻,拢共生了八个子女,子女有的各自嫁娶,每天打擂台,鸡飞狗跳,她阿母性子温顺,吃了不少哑巴亏,鲍老爷只顾自己快活,概不管这些。
鲍氏作为行六的女儿,很是不喜这鲍老爷,奈何如今孝道重,不孝之人要被戳脊梁骨,更甚会被送官审判,坐牢吃苦役的都有,
她面上也须敬重着,就拿这寿礼来说,不能送的太敷衍寒酸,可真要花上数百钱去扯什么鸡鸣布,她的肉儿都在疼哪。
“这事便交给我,保管教鲍娘子这寿礼送的又讨巧又实惠。”
季胥对寻上门来的鲍氏道,原是鲍氏想着季胥在长安待过,能否做些罕见的吃食给她做寿礼,所费银钱么,不能超过她给的三十钱。
“只是要费些冯家后山头的桑葚、枣儿,和地里的芹菜。”季胥说道。
“这些自是有的,我这就摘了送来。”
一旁的冯二见她应的爽快,心觉她是胸有成算的,也很是配合。
后山头的桑葚多的是,冯二这就去摘了一篮子桑葚、枣儿,并一把嫩芹菜来,那桑葚个个深红饱满,新鲜欲滴;枣儿熟透了,红彤彤的;芹菜绿油油的还带着露水,一看便是经人小心伺弄的。
“若这寿礼送得好,鲍娘子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季胥道。
她原想探听盛昌里的内情,想着做些菹菜炒大肠去与鲍氏交好,听冯兴霸说,当日这菹菜炒大肠的汤汁,都被鲍氏浇饭吃干净了。
可巧鲍氏先寻上门来,提了这档子事,季胥顺口就提了自己的要求。
鲍氏道:“你放心,我应你的自然做数。”
这日,鲍氏夫妻坐着家里的大驴车,去了盛昌里的母家。
只见是一座坐北朝南,二进一院的宅子,悬山式的屋顶,下头排着小小方方的窗棂,鲍家也就这座祖宅看着还阔气体面了。
内里,鲍老爷好跟人赌戏,亏空的就剩些田产吃穿嚼用了。
不过他的寿宴仍要风风光光,门口停了些牛车,鲍老爷蓄着短髯,圆脸的横肉挤在一处,正和进院的客人互相作揖献酬,一副乐呵呵的模样。
他那头顶上裹成圆丘状的帕头,乃是大女婿今日才送的寿礼,鲍老爷见那缣帛料子好,遂换了来戴,不少宾客夸耀,他便喜滋滋的。
不过再张手看看这身禅襦,还是陈年细布做的,不伦不类,鲍老爷便有些不大自在,想着,寿礼再收一身好料子的禅襦,便不错,最好是鸡鸣布的,眼下正时新。
“予儿,来了。”
只见鲍氏和冯二竟坐着辆驴车来了,那大黑驴后头还是拉的板车,不似他二女婿,可是带盖的轺车,还是用牛拉的,别提多体面,
冯家果真是家奴之后,上不得台面,可冯家这门亲也是他应允的,为着这份彩礼能给他还债,因此鲍老爷只好不冷不热招呼了一句。
他眼睛不转向盯着的,是从驴车下来的,鲍氏手中的寿礼,心里念着,鸡鸣布、鸡鸣布……
待近前来,只见那是用柳条子编的,四四方方的食笥,连漆木的笥都用不起,看那小模小样,装的也并非布料。
鲍老爷失去兴趣,便摆摆手,让身后卖的只剩一个的家奴拿进去,看也不看。
“阿翁千岁,长乐无极。”
“外舅万福,寿比龟鹤。”
鲍氏和冯二还在说些过寿的吉祥话呢,鲍老爷就挥手催他们进去,准备迎接他最后一个,三女婿,远远瞧着是辆牛车呢。
鲍氏领着冯二,通往院中,朝东去,直奔东厨去寻她阿母温氏了。
如她所料,温氏挽着袖子,洗菜切肉,生火造饭,在东厨忙的脚不沾地,满头大汗,连个帮忙的人也无。
鲍老爷的正妻自恃身份高,自然使唤偏妻去做;而另个偏妻是鲍老爷宠爱的,也不会来;至于那些男丁,更是不会近庖厨了,只有她阿母温氏,日日操劳三餐,得闲还要做针线换钱。
“那些懒汉,个个充大爷,留阿母一人在这忙活。”
鲍氏怨道,系上蔽膝,帮着切菜,用刀很是娴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