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他们晾对方那么几天,对方这会也拿乔摆谱起来,嘲讽了一番许青时之前放的大话,什么不管路垚死活,现在不舔着脸找上来了。
对方的人身攻击似乎完全不起作用,等对方逼逼赖赖完,许青时说:“给你一个小时,去问彭华条件是什么,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对方因为被无视变得暴跳如雷,“操你妈了个逼,你他妈以为你是谁?你他妈求人就拿出求人的姿态来,你在这颐指气使谁?!老子告诉你…”
他还没骂完,却发现电话被挂了,瞬间火冒三丈,一脚踢飞身边的一只凳子。
许青时电话打到一半胖子就醒了,听到了双方的对话,电话挂断,胖子骂了句脏话,“要是知道位置特么的老子直接去把人抢回来。”
“嗯?不是,这跟彭华又什么关系?”
彭华是章之另一个车队的小老板,跟许青时从高中就不对付。
许青时解释说:“林峰是车场上的人,不会自己动手的。”
这不就是跟上次外地佬事件一样的手段吗,胖子骂了声,“操,你老板招的什么烂货色。”
就许青时了解,林峰是犯了什么错被发配来料理这小车场的,否则之前挺得老板器重的。
“没必要动气,”许青时转头看向他,“你家老太太也快起床了,你回去伺候吧。”
就像胖子了解许青时,一样的,许青时也了解胖子,一出事他就容易乱了方寸,顾得上这头顾不上那头,胖子果然猛地蹿起来,“我靠,几点了?”
他抹了把脸起身,“那我先走了许哥,”
许青时像是在想什么,沉默着,胖子绕出了吧台忽然听见他说:“等会儿咱两去趟路垚家。”
胖子神情变得认真,“好。”
胖子回家伺候老太太吃喝拉撒洗漱,心里有些感慨。
小孩成长都会有一个自我构建和对外界汲取认知的阶段,他恰好长在亲情没有沟通和表达的家庭里,于是也成为了那样的人,对家人尤其内敛封闭,但那其实是一块非常柔软的自留地。
他以前碍于面子疏于表达,今早却一路牵着老太太的手,这双粗糙苍老的大手曾牵着他的小手走过一整个童年,又在他急于追求外界的少年时代被甩开,在他忙于奔波的青年时代被忽视,恍然回头,好多年已过,又有点庆幸,为时不晚。
踩着浅浅的金色朝阳,穿行在熙熙攘攘的市井,老太太颇不好意思要甩开他,笑话他不害臊。
他强拉着,“我牵我奶有什么好害臊的,你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了羞个什么劲。”
老太太没牙齿瘪着嘴笑,他心里也踏实幸福,把人送到菜市场门口帮她摆好摊,说下午来接她。
胖子和许青时又去路垚家,周围邻里都在,说明平时这两老人把邻里人情打理得很好。
但在周围邻里眼里他们这些是混社会的,不是什么好人也不好惹,邻里们对他们畏惧躲避,他们全当视而不见。
胖子和许青时安抚两个老人说路垚正在赶回来的路上,让老太太撑住,等着他回来,又让阿辉留下来照看,能帮的帮着,有什么事打电话,许青时和胖子分别回了网吧和修理铺。
许青时料想那边不会很快有回复,果然,中午胖子才打电话来跟他转达了对方的要求。
胖子憋着火气说:“让车场解散车队,还有让你亲自去捞路垚。”
车场上一大部分司机是许青时的人。
许青时没气,反倒轻嗤了声,“做梦呢他们。”
胖子没那么云淡风轻,他能想的办法都想了,现在他们的局面变得很被动,对方也料定了他们不会报警,跟路垚对接的那个男人是个惯犯,身上背着好几起盗窃抢劫的案底,吸大/麻几次进出戒毒所,这样的人给钱什么都干,无所谓身上的案底会不会再多一个。
但路垚才十八岁,他的人生刚刚开始,胖子想许青时一直没报警肯定是也考虑到了这点,但对方提的要求又特么无耻,操了。
许青时没办法了,现在是人为刀俎,他为鱼肉,他哪有翻天覆地的本领,他有他看重的利益,不得不顾的大局,而且许珍意在这,他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
如果退两步牺牲点利益能避免直接冲突他很乐意,吃点亏就吃点亏,结果彭华想一步到位捏死他,是他把彭华想得太有脑子了。
虽然人已到穷途,许青时却还是那一副四平八稳的心态,跟胖子说:“你忙你的吧,这事我想办法解决。”
胖子道:“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
许青时还真想了会儿,半晌道:“不行我从雷哥那试试。”
……
许珍意一直很有警惕心,晚上,她刚洗完澡还没来得及吹头发,听到敲门声。
这会儿已经十一点多,会出现敲门声就十分怪异,她心里顿时紧张起来,拿出电话手表,却又顿住了。
那敲门声不急促,只是响了几声就消失了,就在她以为是附近谁喝多了酒大半夜胡闹,可能这会人已经走了时,敲门声又响起了。
咚咚咚,很匀缓的三声,敲门的人不像是喝醉酒的人。
许珍意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出来,站在沙发那,紧紧盯着房门口,问道:“谁啊?”
“我。”
“……”
门打开,几天不见的两人忽然面面相对。
一高一矮,一糙痞一白净,一健硕一娇柔,女孩身上还带着阵阵清甜的花香。
许青时见她穿着睡衣,头发湿漉漉的搭在肩膀上,拧眉张口想说什么,她却不给机会。
许珍意打开门都没看他一眼,立即拎着菜刀施施然转身,许青时跟在身后进来,才发现她手里握着菜刀,他挑了挑眉,忍不住问,“吓到了?”
“是啊,”她横声横气,回厨房放下菜刀,心道他明明有钥匙,却要她大晚上的给他开门,吓她好玩吗?有病。
而且她说‘是啊’,那他的后文呢?他不该给个回应?她在厨房里站了两分钟都没等到,烦躁的折回房间,准备关上门时却又顿住,最后还是留了条不大不小的缝隙,能看见外面。
她一边吹头发,一边听着家里的动静,只听到他在外面翻箱倒柜,乒铃乓啷,不知道在找什么,现在家里的东西都是她收拾的,他肯定找不到,许珍意心里有点小得意,等着吧,他肯定要来求助她。
然而她头发吹干,又坐在床尾听了半天外面动静,他没有来找她,但也不再翻箱倒柜了,不知道有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东西。
许珍意心里郁结,耷眉低眼不高兴,没想到冷战会那么痛苦。
小时候他们哪有冷战啊,她虽然也时常把他气得不轻,但那时她厚脸皮,没一会儿就挨挨蹭蹭要去粘他去了,或者他过了会儿就冷着脸过来跟她讲话帮她系鞋带啊扣衣服纽扣啊重新帮她扎个小揪揪啊,她嬉皮笑脸对他笑笑,他就不生气了。
哪像现在,她度过了最开始浑浑噩噩的三天,然后忽然变得非常亢奋,高高兴兴的玩了几天,那几天也真的完全想不起许青时,不在乎两人还在冷战,自信满满把他当个屁放了,可又过了两天,她变得有点难受,心情莫名其妙的烦躁,干什么都不得劲,会想起他,会产生想给他打电话的念头。
许珍意跟自己对抗起来,把电话手表摘了,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恨不得把天掀翻想搞出点什么动静来引起他的关注,可又不想再给他惹麻烦最后硬生生憋住了。
她觉得许青时真的非常过分,他对她说那么狠的话还好意思跟她冷战,那就算她有错在先,行,她道歉,她反思,冷战那么多天他给她一个台阶下啊,她好好认错不行吗?非一见面就冷脸,又凶人,难道她来这里就是为了来跟他冷战的吗?
这会儿他不搞出什么动静了,反倒她像是憋坏了,在房间里乒铃乓啷弄出很大的动静来,但折腾半天,也不见他来敲门问一下她在干什么。
啊啊啊,烦死了!
许珍意扑进被褥里去,抓狂的扑腾了几下。
许青时在外面的餐桌前坐着,四方桌,桌下两只带靠背的木凳,他抽了只出来坐,木桌上放着许珍意买的两盆绿植中的那盆虎皮兰,养得很好,在灯光照耀下泛着翠绿的光泽。
桌子边放着烟灰缸,许青时沉默抽着烟,听见她在房间里弄出动静,上次去车场他就看得明白,她就是不怕死,他讨厌她干什么她现在就非干什么。
她小时候偷吃冰激凌急性肠胃炎,是他大半夜背着她去医院吊水,起初她还不敢承认背着他偷偷吃了冰激凌,她这会儿跟他作跟他闹,但他现在有事,没工夫管她。
许珍意算是明白了,许青时还要继续跟她冷战,他回来就是来给她找不痛快的,没关系,好在她跟报亭的大爷借了几本书来看,她看书行吧,她分散注意力,她不去在意他。
许珍意随手翻开一本,仰面横躺在床上,来了有一段时间,她头发已经长长了好些,到肩膀下面,一头乌黑的秀发如瀑布般沿着床边散落下去,她心里逐渐平静下来,沉浸到了书里。
宁静的夜晚,卧室里的灯光从门缝倾泻在客厅里,光束蔓延到茶几处。
许青时给卧室里重新换过灯泡。
光线是那种暖洋洋的橘黄色灯光。
和家里其他地方的节能白炽灯都不一样。
以至于,光束的一侧像是温暖的世界,另一侧像是冰冷的世界。
在温暖的世界一侧,女孩温柔清甜的嗓音悄悄溜出门缝。
“人,都在一个孤独的位置上期待着别人。”
“都在以一个孤独的音符而追随那浩瀚的音乐。”
“以期生命不再孤独,不再恐惧,由爱的途经重归灵魂的伊甸园。”
许青时置身冰冷的世界里,嘴里咬着没点的烟静静聆听。
他低着头,背微躬,手里仔细擦着一副有岁月沉淀的拳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