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峨峨的青山下,不声不响飘着一条溪流。山腰上的雾气倾泻而下,透露出朦胧的几根扭曲的怪松影子,最终跌进漆黑一片的溪流。
苏明站在溪边,乌黑的溪水浸湿了他的鞋子和衣摆,洇染出深色。他垂着头,手中一朵海棠。
海棠艳艳,沉甸甸的粉色花瓣包裹着一簇金色花蕊,像蛇口中猩红的蛇信子。
他五指收拢,好像想要捏碎手中荼蘼,却又半途停下,将目光移向脚下溪流。
溪水泛着涟漪,一层又一层,黑灰的水下似乎有什么东西,黑色的,白色的,层层叠叠。
他附身去看,愈近愈清晰。
四寸,三寸,一寸。
水面就贴着他的额头,发尾落入水中。他的双目直直看向“眼前”那双美丽的眼睛。
萧泽华的眼睛。
水中的萧泽华乌发在流水中摆动,挡住一部分鱼白色的脸。四散的乌发缠住他的,纠缠不清。
他往下,手中海棠浮在水面,随着溪水去了看不见的地方。冰凉的溪水没过他的脸……
“轰——”
苏明猛地从水中脱出。他站在溪流中央,浑身湿透,发梢淅淅沥沥地往下淋着水。
他看向巨响来处,黑压压的青山像是被野兽撕咬,崩裂出一道参差的口子。
而裂口背后,是莹莹的红色。
红色裂隙中飞出一只鸟,通体雪白,头顶染着一撮碧色。鸟盘桓而下,他伸手,白鸟落在手臂上的瞬间,变成一只猫,红色的猫,毛发被血液打湿,瞎了右眼。
苏明睁开双眼,急促地喘息着。身上衣衫已被冷汗浸透,一条薄被大半堆在上半身,他把被子拽下去一些,缓缓躺回去。
月色入户,苏明却不觉得美妙。这月光太冷,太黏稠,让他想起那个湿漉漉的地窟。
他闭了闭眼,静静等待着天明。
萧泽声递给他一枝桂花,上面零星开了几朵米粒似的小花,不算香,但是生机勃勃,讨人怜得很。
“小鱼儿死了。”
苏明去接桂花枝的手一顿,然后才拿过那枝秋,并没有说话。
“阿荣这几天难过呢,我都不知道怎么哄她了。”萧泽声耷拉着眼皮,神色怏怏,自己也很不好受。
“萧小姐的伤好些了么?”苏明问。
“早就好的差不多了,疤都快看不见了,”萧泽声看过来:“还在想渌州那件事?”
苏明“嗯”了一声:“夜里总是做梦。”
“都是可怜人,”萧泽声也叹气:“那处石窟已经存在了数十年,不知道多少女子在那里殒命,而那些被卖掉的,有还有多少能好好活着。 ”
“明兄你说江湖不潇洒,我原以为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此番才知道,江湖里全是各自挣扎的可怜人。 ”
“咱们这次死里逃生,还得多谢那位祝大人,”萧泽声总想弄出些什么动静来,手上不安分地去摇那颗小桂树,树叶松松地落下来:“只是以身犯险的是我们,承了名的却是他。”
“毕竟不能让萧小姐卷入如此风波。”
门外小厮来唤,萧泽声和苏明告别:“下个月我母亲过生,你也来罢?你救了阿荣,父亲母亲说要亲自谢你呢?”
苏明推辞几番,最终还是应下。
他看着萧家的车马缓缓离开,淹没入嚷嚷人潮中。
八月廿七,京城来了一场大雨。
天地四野间无处不是湿漉漉的。雨点又大又急,砸开了京城街上的人潮,砸关上了黛瓦下的木窗,砸落玉兰树梢的枯叶,并着两三根细枝。
萧泽华在屋内制香,将两三种香料加入,细细研磨。屋外狂风大作,簌簌的雨点声反倒让她的心稍微宁静些。
这间屋子原本不该这样安静的。她忽然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向屋内一角,小鱼儿往日里爱躺的软垫还没有撤走,上面留着几根白色的猫毛。
萧泽华收回视线,试着点燃了手中新香。
香炉里化开清苦的烟雾,好像嗅见山间的泉水,又恍然发觉一座庙宇藏在其中,藏着一点淡淡的檀香气。
风骤起,吹开了窗户一条缝。
萧泽华起身去关窗,她的手搭在窗边,正巧撞上窗外淋成落汤鸡的苏明。
苏明有些尴尬地收回要敲窗户的手,不自然地咳嗽一声:“阿荣。”
“明哥哥,”萧泽华惊讶:“怎么不打伞?”
她伸出手去替他遮一遮,而后才发觉这举动有些蠢,往屋里去拿来一把伞。
苏明接过伞:“打伞招摇。”
萧泽华:“为何不走正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