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看着萧泽华,眨了眨湿漉漉的双眼,不说话。
萧泽华见他这样,不由得发笑。
姑娘的笑声和雨点一起砸在苏明头顶的伞上,像玉珠子落了满地。
浑身湿透,苏明原本很冷,此刻他却觉得耳后发热。
他从衣襟中摸出一个小巧的青铜铃,递给萧泽华:“都说灵猫功德圆满后,会化作姑射仙子身边的侍墨童子,青铜铃铛里刻了猫爪印,挂在窗下,它便会趁着月初偷偷下凡玩耍时循着铃声而来。”
萧泽华翻过铃铛一看,内壁果然刻着一个猫爪印,胖胖的,憨态可掬。
青铜铃铛被雨水打湿,有些凉。她把铃铛握在手心,笑着说:“多谢你。”
苏明仔细看了看萧泽华右眼附近,果然看不见那道疤痕了,才真的放下心来:“过段日子慈光寺后山的枫叶就红透了,后山深处有一处山涧,把枫叶洗得亮眼,你若是想去看,我便在城南等你。”
“我让侍琴带你去换身衣服。”
“不必了,”苏明笑道:“你快回去,别被风吹伤了神。”
伞被好好放在窗下,汪起一滩水。苏明转身离开,临走时又转头回来看,萧泽华已经将窗户关上了。
他有点遗憾,却又是快乐的。脚下步法微动,如风般又消失在雨幕里。
苏明果然在午后等来了萧泽华。
她穿了一身蓝色纱衣,背着一把古琴,身边只跟着侍琴一个人。
两人说了些闲话,然后各自骑上一匹马,慢慢出了城。
慈光寺后山是一片广阔的天地。离寺院近些的地方平坦,一眼望不见峰林的边际。而在这些平坦的背后,藏着奇险的山谷和水流湍急的飞瀑。
苏明将萧泽华带到一处缓坡上,飞身掠起,取下树梢上烧得火红的幼叶一片,递给萧泽华。
萧泽华将红叶别在发间,问苏明:“如何?”
苏明看得出神,半晌讷讷道:“……不如你。”
“我自然是我问我看起来如何,”萧泽华笑他:“明哥哥是说什么不如我?”
苏明说不出话,眼见得红了整张脸,心都漏跳一拍。
萧泽华解开琴囊,将琴置于膝上,合着山间飞瀑的声响,揉弄琴弦,竟是铿锵一曲。
侍琴侯在一边,为萧泽华撑着伞,问她累不累,渴不渴。
萧泽华曲毕,又问如何。
苏明原本负手而立,闻言转过身来:“自然是好 。”
萧泽华等不到他的后续,低头抿唇笑了一下,收起自己的琴,说想去那边瞧一瞧。
路不算难走,提起衣摆跳两步便能过去了。萧泽华背着琴,正打算跳过去,却被苏明拦住:“当心,我带你过去。 ”
侍琴也在劝:“是呀,姑娘,琴可重呢,让我来背吧。”
萧泽华看看侍琴,又看看苏明,默许了。
萧泽华回身看向那不算难走的路,眼睛里藏着一点光亮,闪烁几下,又隐去不见了。
她那青春美丽的面庞逐渐变得苍白,变得模糊,最终变成了苏明手中一幅泛黄的美人图。
祝安深深看着画卷中的女人,同苏明一起陷入了沉默。
他记忆中的母亲也喜欢弹琴。母亲的琴室里常常燃着不知名的香,干净好闻,不像其他熏香那样甜腻。
祝安少时跟着母亲学琴,学了许久,却学不来母亲那一曲《广陵散》。他问母亲,为何母亲能弹出兵荒马乱,刀光剑影。母亲却故作玄虚,说自己只是模仿来了这兵马刀剑的十之七八。
他不甘心,又问:“模仿何人呢?”
萧泽华笑:“无名之人。”
祝重柳不懂,追着问,小小的一个小豆丁吧嗒吧嗒从东跑到西,从这间院子跑到那间院子。
最终被父亲抓住,抱在怀里问了个一干二净。
“无名?”祝大人皱起长眉,然后倏然朗笑:“哈哈哈哈,的确是无名之人。”
他抱着孩子去找萧泽华,遣走下人后第一句话却是:“果然世上无名之辈多为良善之人,如今把这“走丢”的小公子给娘子送来,善否?”
“胡闹。”萧泽华嗔怪,走上来摸了摸祝重柳的脸蛋:“为何如此在意《广陵散》一曲,你那渭城曲已经初见功夫了,可见我们小柳儿天赋原来在这里。
祝安回过神,又深深看了看那画卷上面容模糊的女子,试探着问:“苏大人和母亲……?”
苏明不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自顾自地收起画卷。
他叫来徐鞯,两人像是早就商量好了一般,由徐鞯把他带走。故事还没讲完,依旧还是一件旧物,一个故事。
走到石室门口,祝安不甘心地回头,希望苏明能够再说些什么。但苏明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回头,只见他的背影在缝隙中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