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脸上皱纹狰狞地绽放,两条肥大的嘴唇上下翻飞,唾沫随口臭一起喷到我的脸上:“你爹那个***从前天起就找不见人,你要是不知道,怎么会偷偷跑到车站来?”
窒息感传导至大脑,眼前阵阵发黑,一字一句都说得艰难:“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突然松开手,空气瞬时涌入。双腿软到无法支撑,我靠在河岸的栅栏上,努力地吸气。整个喉咙都火辣辣地痛,每一次的呼吸都像在钉板上滚过。
男人的声音由远及近,却始终像蒙着一层皮一样听不真切:“不知道是吧,行,那他欠的就你来还吧。”
“喏喏喏,多好看的丫头……”他咂嘴时露出一条滑腻的舌头,笑得极其下流。我挣扎着站起来,但手脚刚一用力,便被一记重击打倒,再次跌坐下来。
我努力缩起身体,然而他的脸和手仍在接近,逐步靠近的温度将我拉入愈来愈深的恐惧。
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我确信这一点。
他们人太多,我讨不到好。
但总要试试。
我大声呼救,双手抓起掉在一旁的包,奋力地挥舞。
我打向他的脸,抓着包带在身前横甩。
他哼一声,高抬腿踢向我——
手腕一阵剧痛,背包脱手,噗通落入河中。
我听见各不相同的淫邪笑声,然后是同样大力的两只手分别攥住我的手臂,将我的上半身抬起。
我找准其中一人的裆下踢去,那人惨叫一声,松开手,重重掴下一个耳光。
腥甜的血气在口腔中弥漫,尖锐的耳鸣久久不散。我咬牙忍住强烈的晕眩,解开的那只手抬起到另一个抓住我的人的手臂上,竖起指甲挠了下去。
“*!”那人痛呼,立刻松手。
我用最快的速度爬起来,毫不犹豫地翻过护栏往河里跳。
有人抓住了我的脚,将已迈过半边护栏的我生生拽了回来。
我的额头被护栏的尖角划破,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还挺烈!”不知是谁先骂了一句,几人一拥而上,对我拳打脚踢。
不多时,我倒在地上,呕出一口血来,再没有力气挣扎。
他们又一次拉起我,将我拖进树林深处。
枯枝败叶从我头顶掠过,太阳亦被遮挡。
极度的疼痛和恐惧撅住了我,使我的呼吸凝滞,血液阻塞。
“救命……救命……”嗓子里充满湿黏的血块,呼救也变得微弱。
脑海中只剩下唯一的念头:难道,难道真的逃不掉了吗?
…
“放开她!!”严厉的喝制伴着急促的脚步声,是阿姐的声音!
从头顶留下的血把视野染红,恍惚中,我看见一群人从远处跑来。
打头的是阿姐,跟在后面的还有那些和我们一起赶集的摊主们。
树林里光线昏暗,大家逆光的身影映在我的眼中,仿佛一幅版画。
“阿姐——”我用自己残存的理智,用自己所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竭力喊道,“救我!!”
这之后,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当我醒来时,已是夜晚。我躺在自己的床上,阿姐握着我的手,趴在床边睡着了。
一如两个月前,我守着她的模样。
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疼痛,我盯着长着霉斑的天花板,良久,闭上了眼睛。
一滴泪滚入耳鬓,很快便凉透。
好难
怎么会这么难呢
好累
真的好累
-2010年5月1日-
那些人之后又来过一次,直接追到家里,在里头打砸了一番后发现我们是真的没钱,于是几人带走了家里的四只鸡。猪太重,带不走,他们竟在商量是不是直接杀了拉倒。阿姐拼命拦着,才保住了它们。
临走时,刀疤脸的男人忽然拿小刀割断了鸡的喉咙,用鸡血在我家门上写下几个大字:欠债还钱。
他们走后不久,门外响起了细碎的人声。甚至不必去看,我都能想象出村里人指指点点的模样。想来他们这些日子饭后闲谈不会缺话题了。
对我做的事情并没有给那些人带来多大的麻烦,那天阿姐报了警,他们只是被带到派出所做了次笔录,连罚款都没有便被放走了。
他们就像沼泽地里的水蛭,一缠上便死咬着不松口,非要吸得肚饱滚圆,在人身上留下鲜血淋漓的口子方肯罢休。
肋骨骨折的地方仍在作痛,每一次呼吸仿佛都能感受到肌肉的撕裂。鼻腔里充满血腥味,连咽下的口水都是苦的。
这一次,是真的走不了了。
-2010年5月28日-
虽然差不多痊愈了,干地里的活还是有些勉强。
村里的小孩都躲着我,大人则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下午我照例去表姐家拿作业、给她补课,她妈妈表面上没说什么,我一走出她家大门,毫不收敛的训斥声便传了出来。
看来以后也不用去了。
犯错的、该被人鄙夷的当然不是我,而是施暴者。
可又有谁会在意对错呢?
-2010年5月30日-
集市上多了好几家卖竹编的,质量不如我们,但价格便宜不少。生意一下差了大半,半天下来,不仅没接到订单,普通的竹篓子都剩下许多。
我和阿姐商量了一宿,觉得该另找个工作,否则别说还债,利息也付不出。
可是,该去哪儿找呢?
村里只通一条公路,三天来一班汽车,途径几个大村子,连到镇上,再远的便要去镇车站转车。那些男人是镇里新来的一波混混,颇有些关系,没人敢惹他们。因为出了他跑路的事情,他们总在车站附近游荡,手上很不干净,专挑落单的人下手,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已出了好几起事故。
他们像一重重壁垒,将我们的脚步阻隔在两点一线的山林中,再走不出一步。
妈妈说,当你觉得自己被困住时,便去看天空吧,去看那数千米高的云,那三十八万千米外的月亮,一点五亿公里远的太阳,以及要花费成千上万乃至几亿年才能把一缕光送进眼中的星星,那是一个人一生所能看到的最远的地方。与它们相比,地上的一切都是相等的渺小。
可是妈妈,我能看见几百亿光年外的星星,与我无法抵达距此百里的小城之间,并不冲突。
我也是渺小的。
我知道世上多有不平事,但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因为清醒,所以更加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