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4月3日-
妈妈的忌日。一年前的今天,她为我的未来搭上了自己的命。
我终究让她失望了。
阿姐陪着我,把妈妈墓边的杂草一一除尽。
我仔仔细细地擦拭妈妈的名字,不知不觉间,已与她分离了这么久。
与她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一次都没有梦到过妈妈。其实这一年以来,连噩梦都屈指可数。能睡着便是万幸了。
阿姐取出纸钱,我们对坐着,默默地烧纸。
火舌将黄纸一张张吞没,没有风,灰白的烟径直升上蓝天,渐渐消失在高空。
似乎已经丧失了表达的能力,万千种情感如海浪般涌入脑海,留下的只有不可触及的泡沫。
火灭了,烟散了。连泡沫也不再有。
该走了。
“我昨天……”阿姐忽然开口,“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抱着一个死去的娃娃,独自在山里游荡。”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已完全黑了。我看见前面有火光,于是跑了过去。”
“我来到的就是这里。”她指着地面,“梦里的景象和今天我们刚到时一模一样,连一根杂草的位置都没有变化。”
“我看见你在坟前烧纸,边哭边烧。”
“我靠近你,想要叫你。这时我怀里的孩子忽然活了过来,开始动,开始哭,紧接着它变成一缕白烟钻进了我的肚子。”
“小腹剧痛,我向前倒去,醒来的前一刻,我看清了墓碑上的姓名——”
“是我的名字。”
我猛然抬头,对梦境内容的茫然和恐惧交织在一起,使我毛骨悚然。
“这梦代表什么?”我问。
阿姐摇头。
“或许,是我的结局吧。”她说。
她笑:“这里风水不错,埋在这儿不算坏。”
她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认命了?
我不想知道。
“试一次吧,阿姐!”我紧紧抓住她,祈求道,“为什么不能试着逃一次呢?如果我们真的能成功呢?如果我们真的可以生活得更好呢?”
我看向妈妈的牌位:“难道你想像妈妈一样,永远躺在这里吗?你甘心吗?”
她迟疑了。或者说,她心动了。
“这里没什么值得你留恋的,”我继续说,“你知道妈妈的故事,她怀了七次孕,最长的一次怀到五个月——她是被活活打到流产的!”
“如果再不走,你一定会走上妈妈的老路,难道你想躺在她的旁边,去地底和她见面吗?”
“可是……”她垂下眼睑。
“没有可是!”我毫不犹豫地打断她,“没有钱又怎样?我们有手艺,有力气,有头脑,只要离开他那个无底洞,钱什么时候都可以再赚!”
“大不了去住桥洞,去睡大街,不管去哪儿,都比在这里白白给他填坑来的好!”
说完话时,我已泪流满面。
莫名升起的力气在话音消散的那一刻莫名抽离,我喘着粗气坐到地上,眼睛仍执拗地看着阿姐。
她犹豫了很久,眼球终于不再胡乱转动。
“好。”她蹲下来,点头,“试一次。”
最后一缕青烟也散了,火盆中留下层叠的灰烬,被风吹乱。
试一次,赌上一切,为一个可能。
-2010年4月7日-
赶集的日子,也是我们准备出发的日子。
昨天晚上他没回来,前天也没有。
我嗅到阴谋和危机的气息,但我不愿理会。
任何事都阻挡不了我们。
-2010年4月8日-
我和阿姐提前准备好了要带的东西,几件衣服和一点吃的,装在背包里,和要拿去卖的竹编一起放到也去赶集的同村阿伯开的小三轮上。
为了防止旁人发现,我们要正常卖到中午十一点,集市结束的时间。接着,趁着人流杂乱,我先走,带着背包和卖竹编的钱去车站,买两张十二点钟去县城的票。
他们等不到我,阿姐便顺势来找,与我汇合。我们一起去县城,之后转车去更远的地方。
本该是这样的。
可是为什么会有人跟踪我,为什么他们会在车站前把我拦下,跟我说:“还想跑?”
打头的男人脸上有道深深的疤,从右眼一直连到左脸颊。“***的,王老三那个龟孙子果然留了后手!”
“小妹妹,”他向我摊手,“把钱交出来。”
“我不认识你。”我抱紧怀里的包裹,小步后退,“什么钱,我不知道。”
车站很小,并不在镇中,而是在国道边上,因为各个村子的村民来镇上时大多都会在途径镇中心时提前下车,并不坐到底,因此除了发车时间外,这里人都不多。
为了躲开人群,我走的是靠河的小路,河道一边是树林,另一边是房子的后门。污水和生活垃圾都往河里排,哪怕冬天也是臭气难忍,鲜少有人会从这边走。
这意味着,没人能帮我。
“不知道?”男人狠狠往地上啐一口,黑黢黢的脸上露出十足的凶相,“你把老子当什么,傻子吗?”
“老子不为难小孩和女人,你告诉我你爹在哪儿,马上放你走。”
我耳朵一动,立即从他的话里明白了大半真相。
这就是他失踪的真相,欠了钱,然后跑路,把烂摊子尽数甩给我们。
的确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他欠了你们多少?”我硬着头皮,故作镇定问道。
“十万。”他说,补充道,“三分利。”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我一边观察四周,一边说,“你们找错人了。”
前面三个人把路堵得很死,后面也站着两个壮汉,都是气势汹汹的模样,完全无法脱逃。
或许——我用眼尾余光看向河道,五彩的油光覆盖河面,河水被上游的工厂废水染成了黑色,越是靠近,刺鼻的恶臭便越发难忍。
“耍老子?”男人怒喝,大步上前,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捏住我的下巴,几乎要把我提到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