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2月11日-
阿姐流产了。
在我茫然无知时,她已怀孕三个月了。
这就是她不愿走的原因。
都是因为我。
我太蠢了。
如果我没有和他打那个赌,就让他一烂到底,或许阿姐就会早点看清他。那时的阿姐还没有怀孕,没有顾虑。
又或者,他会被卷入老四的事情,被人打断腿或手,被迫在家休养,几个月出不了门,也就没法出去惹麻烦。
不论事情的走向如何,都好过现在。
他输光了钱,于是去找阿姐要钱。
阿姐不给,劝他收手。他对阿姐怒吼,疯了一样地翻箱倒柜找钱,把所有东西都泼到地上。阿姐企图拦他,他大力推开阿姐,让她重重跌倒在地。
当我寻着声音冲进房间时,我看见了血
鲜红的,从阿姐身下流出的,魔鬼般的血泊。
都是我的错。
都是因为我。
都是因为我!
老天啊,你为什么不来折磨我呢?为什么总让我爱的人痛苦呢?
我的身体,我的灵魂,我的性命,你想要什么尽管来取呀!
为什么是她们呢?
为什么不是我呢?
-2010年2月12日-
阿姐昏迷了整整一天,我守在她身边,一寸未离。
他把阿姐送到了镇上的医院,便带着钱离开了,再没出现过。
哪怕已把他设想得足够无情,现实总能颠覆想象。
阿姐是他的妻子啊!他怎么能抛下她不管呢?
难道他真的没有心吗?
难道他真的看不到她的痛苦吗?
她是活生生的人啊!她是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的人啊!她是大出血一千多毫升苍白如纸片般躺在床上的人啊!
他怎么能……就这样丢下她,拿着她辛辛苦苦攒下的钱去挥霍呢?
哪怕是对一只难产的猪或羊,他所表达的关切也要比现在更多啊。
痛恨造物主的不公,总给予女人更多的苦难。逼迫她们肩负生育的重担,与之相配的却是数不尽的轻蔑。
他们说,哪个女人不生孩子
他们说,没见过谁这么矫情
他们说,忍忍算了,都是这么过的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
我们是女人,可我们也是人啊!是和他们一样的,会哭会痛的人啊!
难道不是吗?
-2010年2月13日-
阿姐醒了。仍旧虚弱,但已能说话。
她握着我的手,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13号。”我说。
她望着泛黄的天花板,想了一会儿:“是除夕夜啊。”
是本该阖家团圆的日子啊。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阿姐的手冰凉,输液留下的针眼和淤青与紫红的冻疮长在一起,干燥的皮肤裂开鱼鳞般的纹路。还有手心里她没日没夜赶工留下的伤痕与茧子,这是一双千疮百孔的手,是阿姐努力生活的证明。
可生活给予她的是什么?
半年来拼命攒下的钱一朝散尽,占身体四分之一的鲜血顷刻流尽,而那个始作俑者,至今仍在销金窟里享乐。
这公平吗?
这世上真的有公平吗?
我早该知道答案。
我曾在脑中无数次设想自己的结局,在无数个长夜里。
我会带一把锋利的小刀,藏在袖子或是口袋里。我会若无其事地走到他的身旁,拍拍他的肩,或是轻声叫他。当他面向我时,我会一刀捅进他的喉咙,割破他的气管或者动脉。旁边的人这时也会反应过来,但因为怕被波及,他们不会冲上来阻拦。他不会立即失去意识,他会反击,幸运的话,还能夺走我的刀。或许在丧失力气之前,他可以反杀我,又或许他撑不到那个时候,我能安然无恙地目睹他的死亡。
他将是我短暂人生中压轴的死亡,而最后一场,是我自己。
我没办法改变这个世界,对于已经发生了的痛苦,我无能为力。
我见证不公,经历悲伤,我爱的已长眠地底,我恨的凭什么肆意生活?
就像妈妈那样,我心甘情愿地接受自己的死亡,只要在那之前,我能把他拉入深渊。
我会用那把沾满与我有一半相同基因的鲜血的刀,把自己送进地狱。
到那时,被无数扭曲的鬼手拽下黑暗的我,一定能在头顶逐渐远离的天光中,求得属于妈妈的那一束吧。
如果没有阿姐的存在,这一定会是我的结局。
可是阿姐,阿姐,你这样的人,像太阳一样充满活力的人,为什么要靠近我,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要如真正的姐姐一样爱护我呢?
心里存着这样阴暗残忍思想的我,不配和你做亲人。
阿姐,你真的认识我吗?你知道我内心真正渴望的不是出走,而是鲜血吗?
你知道坐在病床边,为你擦脸的这个人,身体里填满的并不是爱,而是恨吗?
你知道在和隔壁床的阿姨聊着天气时、在和你讨论着医院的餐食时,那些浮动着安宁与平静的空气里,我的心中暗暗积蓄了多少找不到出口的愤怒和偏执吗?
终于,我再也无法忍受了。
“阿姐,”我把毛巾放进盆中,水已经不热了,手上的擦伤浸入水里,痛感几近麻木,“我们走吧。”
“什么?”阿姐似是没听清我的话。
“我们走吧,”我跪在地上,虔诚地牵起她的手,“我们两个人,只要能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
“傻孩子。”她只是摇头,嘴边的笑像无奈也像讽刺,“我们没有钱。”
“不,有的!”我拼命摇头,“那个铁盒,藏在鸡窝里的那个,你说要攒给我读书的那些,我这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