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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后,柳墨絮依旧做笔记整理昨夜观测数据。她坐在学堂外的小石桌前,面朝一株笔直老松,阳光从松针隙间洒在纸上,写字时有点刺眼,却又透着淡淡暖意。纸上记满她对月相变化的推算:从大致位置、光晕强弱,再到可能导致的潮汐落差。她的两名同行伙伴见状,凑上前愉快地交谈,一位是沉稳内敛的师姐,名唤陆文;另一位是机巧活泼的少年,唤作甄石头,都对天文抱有极大热情。
陆文笑说:“师妹,你的测得太详细了吧?这么多设想公式,换作普通人看,都要头晕啦。”甄石头则开玩笑:“我还是更想知道,这些算好的数据,将来能不能帮渔船更好预测潮汐?”柳墨絮浅笑应道:“我也是为此努力。只要能精准预知涨落,渔船就不用在台风季节里冒险抢潮了。”
三人一边说,一边开始翻看学堂藏书,核对历代大贤关于月相潮汐的注解。有先贤提到“天志”即指天之运行,其蕴含客观规律,不因人主观拜礼而改变——这与岛民对天文与民生的看法暗合。墨家师者更倡导群策群力,把各家思想整理集成,为公共福祉服务。这样的学习氛围,令柳墨絮感到无比充实。
正当大家探讨得兴起,忽闻门外脚步声急促,一名壮实的渔夫气喘吁吁赶来,见到院内众人连连拱手:“先生们,我们渔队刚得消息,下月或需大规模押送盐货到内陆郡县,但那段时日也许正逢潮水不稳,想请教一下可有更精确的推算?”语气颇是谦虚,却也透着真实焦虑。
柳墨絮与陆文对视一眼,立刻起身:“我们现有些数据,或可先给你们个参考。等今晚我再做一次大潮前后测算,看能否找到较安稳的航期。”渔夫顿时如释重负,连声道谢:“若能让船队少走些危险弯路,真是救了许多人啊!”随后他匆匆离去,准备晚些时候再来学堂取具体计算的结果。
柳墨絮回头,目光里带着欣慰,却也多了几分思绪:她深感自己所学能够直接帮助民众,正是墨家“兼爱”最朴素的彰显。她仿佛再次确认了内心的信念——夜观星象虽是艰苦,但如能作用于众生福祉,何乐而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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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柳墨絮回到自家竹屋,那里距学堂不远,房后则是岛上高崖的海岸线。她煮了锅淡粥,与叔父对坐用晚食。叔父也是一位墨家技师,见她日夜忙于测星、多日未好好歇息,颇为心疼,便劝道:“有劳亦需有逸。岛国天气多变,一味挑夜里观测也要注意身体。”柳墨絮笑道:“我知道分寸。只是目前我还有几项潮汐数据需要比对,过阵子就会更从容了。”
吃过饭后,天色渐暗,她照例收拾行囊,再度往海崖高处走去。一路上,海风吹过,竹林与野花荡起层层馨香。远方渔火点点,与天边星光呼应成片;岛民在夜色里或安睡、或办些夜间小集市,无需华丽或喧闹,日子因互助与宽厚而显得宁静。柳墨絮对这里的山水与人情有着刻骨的眷恋,也因她意识到:若有朝一日,自己要离开此岛走向更广阔的霁月国土地,也必将带着这份“兼爱”和“尚贤”的烙印,去点亮更多昏暗的角落。
深夜,柳墨絮盘腿坐在海崖一块巨石之上,手边放着漏刻与竹简,耳边是海浪拍岩的声响,好似在与星空对答。她先细心观测月亮何时穿过云缝,再借繁星校对时间。记下若干点后,缓缓伏在竹简上书写。她安静且专注,仿佛天地间的所有喧嚣都与她无关。
风起时,她抬眼,月色映在她的眸里,泛出微亮的华彩。那一刻,她想到了岛上学堂对她的栽培,想到了民众对航行与潮汐预测的殷切期盼,更想到了“霁月国”那遥远的王都里,对月亮的另一种祭拜与信仰。玉盘似的明月,在世间不同的地方,正以不同的方式被仰望。对有人来说,那或许仅是神秘威严的天上之神,但对柳墨絮而言,它更是自然规律的象征。她非要以凡人渺小之身去“亵渎”神灵,只是想让更多人知晓,真正的力量在于探索与实践,而非盲目跪拜。
云烟再度遮去了半轮月,只余淡淡辉光在云隙间洒落。柳墨絮微微仰头,感到一丝凉意,也感到藏在云后的皎洁。她默默对自己说:兴许有朝一日,我会踏上那片土地,与更多人共享这月华的真谛。她并不否定这国度里流传的种种信仰,只觉得想要让世人明白,天与地之间不该只是跪拜,还有更广博的理性与博爱可以传承。当夜的清隐岛海风翻卷了无数心事,却始终温柔,宛如母亲的手抚慰她。柳墨絮在崖边守了许久,直至下一刻针落,才收笔,从容离去。她的背影隐在阑珊的月光下,如同追寻星明的孤旅人,也像守护岛上最初火苗的信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