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霄回将军府时,他院里的小厮青石提着一筐鲜嫩果子,诸若杨桃、桑葚、酸梅,这些个应季的。
果子要送去琼华院,青石瞟着卫霄的身影,笑眯眯地跑过去,道:“郎君,你可算回来了。那小公爷苦等郎君一清早,娘子要留他们用午膳呢。”
到布膳的时辰,提食盒的丫鬟们穿梭在游廊。
卫霄的步履不疾不徐,跟兰氏相处久了,他走路不如以前快。
“他们在用午膳?”卫霄问。
青石个头高,五大三粗的,说话憨厚,指着竹筐,道:“郎君不回来,娘子怎么可能用膳。嬷嬷使唤我拿果子,给娘子她们先垫一垫。”
卫霄走路顿然脚下生风。
青石的耶娘都在将军府做事,只他跟别的家生奴不一样,他刚学会说话就陪卫霄玩耍,有卫霄撑腰,没人敢欺负他的。是以青石即使过了十五岁的生辰,心眼也不见长。
走这一会儿,青石老实巴交地对卫霄说今日发生的事。
“小公爷的书童还给郎君和娘子送礼,是几盒珍贵名药,两幅瞧着黑漆漆的画。”青石笑道,“倒是有趣,小公爷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坐了片刻,那小书童和娘子的妹妹才到院里。”
“嬷嬷跟我说,小公爷好生讲究,在府邸住两天不露面,今儿个来看郎君说要赔罪,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卫霄原不爱听闲话,谁知出去半日,他的厢房这么热闹。
若裴业有羞耻心,要脸面,因失言要道歉,该私下悄悄地找他。
他尚且还未去问裴业。
裴业又明目张胆地到他厢房,安的是哪门心思。
卫霄更在意这半日,妻子和裴业说了些什么,但青石不是小丫鬟,凑不到房里去伺候。
他看青石一头热汗,问道:“你这半天忙活的紧?”
青石道:“再忙活也没郎君累,我就是给咱们院里的花圃除草,我力气大嘛,怕给娘子的花弄坏了,越怕做的越慢……郎君到罗副将那儿是办事吗?”
卫霄回道:“他手下的兵士昨夜斗殴,差点闹出人命,要告到衙门去,罗游劝不住,便派侍卫请我去管。”
北昭从军的男子多是寒门出身,家中儿女成群,耶娘为省一碗饭,所以送最吃得了苦,身体健壮的男郎从军。
虽上战场,他们打仗也是豁出性命,但平时操练、回长安休沐,犯起驴性子,拌嘴是小的,拎刀耍枪来,让文官笑话是大的。
青石咂咂嘴,说道:“罗副将的脾气太软,要是能学郎君一二,不至于管不住这群倔驴。”
行一段甬路,往左拐,到琼华院。
卫霄说:“我的脾气很硬?”
“郎君的脾气……在外边是很硬。”青石实诚,不道假话,“郎君忘了,以前五郎闯祸,你照揍不误的。”
“便是我也沾着郎君的威风,去虾蟆陵的酒舍打酒,那几个市井泼皮压根不敢在奴才眼前造次。”
卫霄笑骂他一句出息,随即想到兰氏。
她会不会觉得他脾气硬,脸色臭。
文人轻看武将,他名声在外摆着,都当他是莽夫阎王。
***
主仆进院门,青石把鲜果子给小丫鬟拿去洗。
周嬷嬷迎卫霄入房,道:“郎君累了吧,快喝杯茶解解渴。”说着,她招手叫小丫鬟传话,“去,吩咐小厨房送膳。”
兰云锦熬了半天,见卫霄回来,无缘由的心安。
她上前相接,唤道:“夫君。”
兰云英同裴业坐在一侧的交椅上,笑着起身问姐夫的好。
卫霄停步,看裴业面如冠玉,眼神澄澈。
“你身体没有大碍罢?”卫霄关怀地说。
裴业谈吐自然:“承之昨日露丑,反让姐夫挂怀,羞愧不已,故而来对姐夫道声抱歉。”
卫霄看向不觉间站在他身旁的妻子,窈窕大方,唇角含笑。
若裴业告知妻子昨日做了何种混账事,她应是一点也不在乎吗?
卫霄以为,裴业不蠢,今日他来,哪里是单纯道歉,不过另有目的。
思及此,卫霄笑道:“云英跟我说了,妹夫不常饮酒。若说露丑,我营里的那些弟兄喝醉酒,乱认耶娘,说话没头没尾,这才是丑态百出。”
一席话落地,裴业神色无甚变化。
兰云锦亦是面上波澜不惊,暗自猜测,阿姐昨日不与她说,许是这个缘故。
云英不防卫霄拐着弯讲明裴业的错,心扑腾地跳。
今日他们要在一桌用饭,裴业够令人吃不消了,卫霄却也是难捉摸透的。
云英默默念阿弥陀佛,求佛祖菩萨保佑,保她和妹妹平安度过今日,让情形不再那么危险。
传膳的小丫鬟至厢房,八仙桌摆了四荤五素,两盅汤羹。
周嬷嬷杵在一边,双眼溜溜地转,看着这双胞姊妹,一眨眼就迷糊了。
食不语,寝不言。所幸有这个规矩,兰云锦能安稳地吃顿饭。
加之这半天跟裴业言谈,他所提的是些前朝典故,名家书画,又有卫霄方才那一番话,他静静地坐着用膳,不说别的。
兰云英见此情绪稍缓。
桂圆给云英盛了鱼羹,低声道:“娘子,你前些日子身体亏欠,喝碗鱼羹补补。”
云英接下瓷碗,侧眸问裴业,声音轻盈:“夫君要喝一碗吗?”
她和裴业成亲以来,用膳不多言语。
冷的是他,按妹妹的性情,受不得半分冷清,她便主动问他要不要给他盛汤添饭,这道菜是咸是淡,虽然做膳食的不是她。
裴业先要看她的脸,然后答话,并不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