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欢挂了彩,自然不敢往病房里去,奶奶术前要保持好的心情,不能再让她操心了。徐谦修去替她看望了老人家,说她最近在准备考试,可能会很忙,照顾不到这边,余欢感激他的周到,但斤斤计较一下,自己变成这副模样,还不是因为他。
毫无意外的,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半夜了,徐谦鹤房间的窗子已经黑了灯,连陈伯都睡下了,徐家家风优良简朴,没有管家值夜守门这样的规矩,待陈伯也是像家人一般,通常过了十二点,徐家兄弟晚归,都是自己开门的。
今天余欢径自上了楼,没有等走得很慢的徐谦修一起,所以徐谦修才上到一半的时候,已经听到了她的关门声,他都还没来得及提醒她淋浴时要注意防水。
房间里漆黑一片,余欢也没有开灯,脱了外衣,直接钻进了被子里,肩膀很疼,倒也不是要命的那种,用的药没什么效果,半边身子都好像在炼钢炉里焚烧着似的。天气热了起来,她的房间也换上了薄薄的夏凉被,被单是又凉又滑的蚕丝制品,她的手常年干活,指甲旁边总有倒刺,总是刮布料。
从这样不值一提的细节上,都要提醒着她与这里的格格不入,也只有这样完完全全只有她自己的时候,她才敢与心底里那个微小的声音对话,渴望金钱,摆脱贫穷,渴望脱胎换骨,不用总是提心吊胆的活着,很可耻吗?答案是:行为不可耻,方式略可耻。
可命运就是如此,有的人生在了终点线,有的人却生的离起跑线都很远,更别说大家交通工具不同,徒步的不如带轮子的,两个轮子的跑不过四个轮子的。命运就是不合理且不公平的,没有道理就是它的道理,因而多少人穷其一生,费尽心机,都在试图改变命运。
那些摆在眼前的现实问题让她无数个晚上夜不能寐,那是一种既无奈又心酸的感觉。她忽然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某一段很久不曾出现于脑海的回忆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清晰起来,那大概是关于她十岁之前的记忆。
她都快忘干净了,那些有爸爸和妈妈的日子。她有一个本分的工人父亲,和一个不太~安分于做企业职员的母亲。父亲喜欢在晚饭时候喝点啤酒,买酒的时候总会带上她,或者给她买一毛钱的糖球,或者,把烟钱省出来,给她买一包时下最流行的小浣熊干脆面,从小卖部回家的路上,幽长的胡同黑黢黢的,父亲喜欢扮鬼吓她,却从来都吓不到她,反而能逗得她“咯咯咯”的笑到岔气,她在前面朝着远处家门口那一盏暖黄的小灯狂奔,父亲在后面假装的追,永远也追不上。
母亲爱漂亮,而且本身就很漂亮,单位里约她郊游吃饭的男同事很多,尽管她已经结婚生子,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不去的,但有时候也会去。她有一头极长的披肩发,那是余欢最喜欢的“玩具”,她喜欢玩妈妈的头发,可以编出那么多那么多的辫子。她常常问:妈妈,我的头发什么时候能像你这样长?妈妈说:等你长大了,就能长这么长了。她接下来便会问:那等我头发长长了,能把那条长裙子送给我吗?母亲有一条长纱裙,那曾是她在这世界上最想要的东西,细腻柔软的白纱,穿在身上美轮美奂,只是那时她还太瘦小,穿上要拖在地上很长一截,后来,终于能穿起来的时候,那裙子早已不知所踪,母亲离开的仓促,也没有交代过它的去向。
关于父母的记忆,剩下的只是这些零碎的片段,就像今晚那些摔在地上的红酒瓶,恐怕即便拾到手指流血,也拼不出一个完整的了。
而她对失去父母的感受,也仅仅停留在失去了零食和新衣裳的记忆里。大概有六七年的时间吧,她差不多有过那么长一段日子没穿过新衣服,那时候穿的都是亲戚家孩子不要了的旧衣服,不过也有好处,因为那些衣服的主人品味不一眼光各异,她那段时间的打扮可谓是风格百变,班级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