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九玖的困意像树枝上挂满的樱桃,沉甸甸地垂着。他头发乱糟糟地挡住视线,迷迷糊糊地往后挪了挪,直到后脑勺刚好贴上枕头才算安顿下来。
他睡觉不爱压着枕头,这一下靠稳了,脑子也跟着启动成功。晚夜回来的时候快两点半,他这才像捡到什么似的,从脑子里把昨晚的记忆翻出来。
刚进门他就非拉着何祺然去泡澡,还美名其曰“排毒养生”。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坦诚相见”,可那些压着心头的思念像压箱底的信,一封一封堆得厚厚的。
夜间的云层,把夏夜的热意都盖了过去,整个过程他们什么都没做,甚至没有久别重逢的亲吻,只是窝在热水里一边泡一边聊天,聊了好多,从天边的彩虹聊到地底下的土壤。一句一句像草地上排队的小绵羊,乖乖地跳过栏杆。他只记得自己最后是聊着聊着,在浴缸里睡着的。
所以,这枕头,是昨晚何祺然特地帮他调的?
尚九玖歪头瞅了一眼,眉眼垂下来,何祺然正侧卧着,双手埋在柔软的发丝里,就像给这一幅淡色调的画添了一抹晨曦。
何祺然平时都起得比他早,尚九玖估摸着,可能昨晚真是被自己折腾得够呛。
夏天正值中段,阳台上的光像做贼似的慢慢往屋里溜,一点一点,落在何祺然的侧脸上,像细小得快要看不见的闪粉。
尚九玖垂下头,闷声嘀咕:“有没有什么高科技能让我钻进你脑子里,帮你把那些年少的阴影都照亮。”
说完他又抿了抿嘴,小声补了句:“算了,我也不想强迫你……”
比起一把抹掉对方的痛苦,他更想等何祺然自己一步步地走出去,走向光亮。
空气在他们之间流动着,沉默像金山一样被轻轻移开。
“玖。”何祺然忽然转过身,声音带着点轻微的颤,“我们现在试试看吧……我想试着走出雨天了。”
……
洗完澡后,尚九玖拿着电风吹给何祺然吹头发,蓝黑色的发丝在风里飘舞,雾气在房间里氤氲环绕,窗外雨滴还在滴答作响,像是他们心事的回声。
尚九玖心跳得厉害,手微微颤,声音也不太稳:“还疼吗?”
何祺然低低一笑,声音轻得像水汽一样冒着轻松的泡:“不疼了。你呢,疼吗?”
尚九玖嘿嘿一笑,凑到他耳边,用一口北京话打趣:“我贼抗造的。”
今晚的月亮格外浪漫,时间像水一样缓缓流过去,天上星光点点划过天际,带着从冰岛那游玩时偷走的色彩,两人坐在雨后的阳台上,夏雨刚停,空气透着洗净后的清爽。
尚九玖整个人瘫在躺椅上,语气懒洋洋的:“剧本围读是什么时候来着?”
“明天。”何祺然不紧不慢地回。
“好家伙!”尚九玖一下蹦起来,“怎么不早说!”
话音刚落,何祺然的手机冷冰冰地播了一句:“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两点整。”
……
比起尚九玖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心里怎么想,何祺然始终低调。他从不对外透露私人生活,剧组里没人知道他们在一起。
《风筝飞去哪儿》的剧本围读初期进行得挺顺,像是注定要成的那种顺利——大家之间的思想碰撞不断擦出化学反应,气氛好到让人怀疑是不是演练过。
直到,主角的飞机事故剧情出现。
那一刻,尚九玖像被谁轻轻推了一下,心头一震,眼神里掠过一丝难掩的恐惧。
他皱起眉:“为什么非得加上飞机失事?叁年才几岁,就要背父母双亡的痛,这不是在给童年再添一刀吗?”
空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空,全场陷进短暂的沉默。这个情节早就写进剧本核心,甚至得到了投资方的一致好评。
何祺然眸光一转,刚想说话,编剧吴瑕抢先开口:“这个设定其实是伏笔。成年后的叁年还会再遭遇一次飞机事故,正因为这样,风筝灵才能出现、救下他,而且这也串联起他之后立志当飞行员的转变。”
风筝灵的配音演员许露点头:“我觉得挺合理的啊,何导你怎么看?”
三位业内资深大咖就剧情分歧开火,整个会议室开始骚动,私语声像涨潮一样一层层卷来。
“我赞同吴编的设定。”何祺然语气一如既往的冷静淡然,像是在选一个最优解,不掺感情。
他没有替自己说话,尚九玖一点也不意外。何祺然向来讲逻辑,不讲人情——而自己,也一样。
“但你们有没有想过,这种设定虽然戏剧性拉满了,逻辑也通顺,可对于一个刚开始懂事的孩子来说,是不是太残酷了?”尚九玖说话速度快了几分,显然情绪被带动了,“你们让他刚启程就被命运摁头,合理吗?这不是成长,这是操控。这是拿悲剧当深度写作!”
吴瑕脸色一沉,不耐烦道:“少数服从多数。”
制片陈柏灿秒懂她意思,直接翻页:“继续吧,争取快点收工。”
“可这是一部动画电影。”何祺然语气依旧冷静,目光却紧锁着尚九玖,“动画允许情感浓缩和理想化。叁年经历创伤,是为了支撑他和风筝灵的联结。不是为了制造悲剧,而是推动角色成长。”
尚九玖咬着牙,继续顶上:“但动画不代表可以随便拼贴情节。哪怕是象征性的表达,也要有情感逻辑撑着。叁年的创伤,和他的梦想之间,需要更自然的桥梁,不是靠命运两个字硬塞进去。”
他没料到,向来在公众场合不爱表现锋芒的何祺然,今天会当着一屋子人,把他推上风口浪尖。
何祺然嘴角扯起一丝冷笑,语气不疾不徐,却像冷风扫过冬枝:“你所谓的自然不过是怕情绪太满,怕故事过猛。可没有情感的激烈起伏,怎么撬动观众的共鸣?你是怕假,还是根本不敢面对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