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被宋美龄批评过没有及时请示汇报后,林安就吸取了教训。
来到昆明之后,即使第二天就要飞重庆,她去翻译处稍微坐了一下之后立刻就赶来昆明驻滇参谋团汇报。
林蔚有没有空见她是另一回事,礼多人不怪嘛。
她没坐一会儿,就被请进去了。
“稀客呀,小林。”林蔚请她坐下,打量着她,“你升上校之后,咱们还是第一回见吧?转眼才一年时间,你就从少尉升到上校了。真是五日京兆啊。”
林安乖乖听着,感觉不像什么好话。但她表情仍很老实,露出微笑,半拍马屁、半真心实意地说,“林主任说笑了,我再怎么升职,不还是印缅马考察团出来的吗?您身边的一个小翻译罢了。如果不是您当年招我进驻滇参谋团,我还不知道在哪里找工作呢!”
林蔚皱着眉头咳嗽了一声,说,“好了,马屁不要讲了。你还记得回国军汇报就行了。”
林安心里暗暗一惊,更加严肃诚恳,“我时刻不敢忘。”
林蔚一扬手打断了她的话,“这么晚来,是什么事情?”
“是为了英国人在港口侵占物资的事情。”林安小心翼翼地说,“我特意飞来想向魏德迈将军当面汇报,希望能在加尔各答派驻一个连,‘维持秩序’。想向您请示一下这样处理是否得当。”
林蔚皱了下眉,思索了几秒,这才反应过来。他恍然大悟般轻拍了下额头:“哦,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英国中尉用枪指着你的事,对吧?”
“正是此事,主任。”
林蔚脸上掠过一丝犹疑,沉吟片刻后才说道:“这件事,你处理得不错。既保住了我们的东西,也把事情讲清楚了。不像以前,英国人一扣下货轮就好几个月,任凭高层如何交涉,官司打到丘吉尔那里,就算他最后发话放行,那也是几个月后的事了。”他缓缓点头,“原则上,我支持在港口派兵。但是——”
他话锋一转,“最近在研究反攻计划,不管哪种都需要仰仗英国人的支持……”他叹了一口气,“虽然按上次入缅作战的经验,英国人是靠不住的。但是到底还是不能撕破面子。”
他点了点头,“你去找魏德迈将军是对的。”言下之意——这事只有美国能调解得了。
他放缓了一些语气,说了句公道话,“往常英国人占了也就占了,难为你找回来,还专门飞一趟重庆。”
林安有些尴尬的站起来,不知道他是不是说自己小题大做。几卡车的东西,确实不算什么,她说,“我也是新到印度,刚开始工作,难免有些求全责备。我想,到了港口的东西就是我们的了,一丝一毫也不能丢的。”
林蔚看着她略显紧张的样子,先是一愣,随即失笑:“我是在夸你,林安。你这个‘小管家’,当得还是相当称职的。”
林安松了一口气。
林蔚话锋又是一转,神情再次变得复杂:“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美国人想加强监管,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在这方面,你也是奉命行事。”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为她开脱,却又让林安一时捉摸不透。
她试探着问:“主任您是指,将物资签收权下放到联络组的事情?”
林蔚锐利的目光扫了她一眼,随即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尽管他刚才似乎在为她开脱,心里也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但对美国人的这种做法,显然还是有几分不快。
林安马上解释道,“其实,情况并没有那么过分。物资的最终分配权,仍然牢牢掌握在我们国军主官手中。联络组只是负责记录,以备查核。而且,负责记录的人员,我也特别叮嘱过,都是我们联大出身的自己人,有正式的国军军衔和军籍,绝不会让美国联络官直接经手。”
“哦?”,林蔚大感意外,“你是说,不是美国人分配?”
“不是。”林安斩钉截铁地说。
她又说,“这样,我们对物资流向也有一个大概的把握,只是纯粹数据性上的改进。”
“纯粹数据上的……”林蔚又失笑了。他总是被林安的低级马屁和低级理由逗乐。
“好了。既然你心里明白,我也多少放下一点心了。”林蔚说。
林安抿了抿嘴,郑重地补上了一句:“我是中国军人,主任。这一点,我时刻记得。”
林蔚点了点头,脸上的严肃终于彻底消散。他的语气变得温和,像是才想起本该有的寒暄:“你什么时候到的?用过饭了吗?”
“我两个小时前到的,先去翻译处看了一下,之后就过来了,还没吃过。”林安老实答道。
林蔚脸上露出了真正的笑容:“那你可赶巧了!正好我晚上得去龙主席办的舞会。你要是没什么事,待会儿就跟我一同过去。龙主席家的宴席,那可是真正的山珍海味。”
“既如此,”林安也笑了起来,之前的紧张感一扫而空,“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半小时后,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近了龙云的官邸。夜色下的昆明带着几分凉意,但这处宅邸门前却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门口警卫林立,荷枪实弹,仔细盘查着每一辆抵达的车辆。车来车往,不少穿着体面的人物——军官、绅士以及他们的女伴——正陆续步入大门。空气中隐约飘荡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粉气息和远处传来的微弱乐声,与这战时的紧张气氛形成了微妙的对比。
车刚停稳,便有仆役上前拉开车门。林蔚与林安刚下车,就看见官邸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含笑相迎。
“林主任!”龙云亲自前来迎接,声音洪亮。
昆明地界上,龙云第一、林蔚这个军令部次长应该就是第二了、第三可能是昆明警备司令郑洞国。
龙云的底气十足:拥兵十万的滇军是他的铁杆卫队,时刻拱卫着这位“云南王”;本地的财源,从“海关”税收到“缉私”罚没,乃至利润丰厚的特殊种植(鸦片烟草),大多仍牢牢攥在他手中。
中央政府以承担滇军军费为交换,才勉强收回了云南的农业税——但也仅限于农业税。
任何中央军部队想踏入云南地界,都必须事先向龙主席报备,得到许可后方能行动,且无命令不得擅自离开营区。
不久前远征军抽调四个师驰援印度,龙云对此乐见其成,巴不得他们早日离滇。如今要为充实滇西防务而调入新的中央军部队,同样绕不开龙云点头。这便是为何林蔚纵然贵为军令部次长,也必须与他搞好关系。
不过这一点,郑洞国倒是适应良好。他是专业屈居人下了——作为史迪威时期的驻印军总司令,司令部只有三四十个人的编制,什么都管不了。回来屈居龙云之下,至少手上实打实有一个司令部,还能管一些中央军兵站的事情。
“龙主席太客气了。”林蔚脸上带着客套的笑容,与龙云热情握手。他心里其实颇为腻烦——龙云几乎天天设宴,请柬送到面前,若是不来,便是不给这位“地主”面子,简直是舍命陪君子。
因此他也是有些开玩笑的心情带林安来蹭吃蹭喝,看看能不能把自己耗费在宴会上的时间和精力蹭回点本,也是给这种无聊的宴会增加一些乐子。
林蔚的副官自去门房副官处坐了。看林安还不离开,龙云的眼睛就在林安这位穿着军装的女上校身上打量了一下,“这位是?”
“哦,这位是租借物资管理委员会的秘书长,林安上校。”林蔚介绍道,语气自然地加上一句,“也是我以前带过的老部下了。”
林安立刻露出一个标准的、带有歉意的笑容,上前与龙云握手,“龙主席,久仰!久仰!实在抱歉,我两个小时前刚从印度过来,没来得及换衣裳。林主任说您的宴会不可不来,我就腆着脸来了。”
“哈哈哈,”龙云爽朗地笑起来,“你这个女娃娃,倒是挺会说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