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在林安肩上的上校军衔短暂停留了一瞬,没说什么,对林蔚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林主任,里面请,请。”
因为林安的到来,主桌上的座位临时进行了调整,一个本地富商被改到了别的座位,林安挨着林蔚坐了下来。
其实龙云心里对中央的人——包括但不限于林蔚、郑洞国——也是提防的很,频频宴请,一方面是要搞好关系,另一方面,搞好关系才能看清楚委员长对他是什么打算。
只可惜林蔚是个中年官僚,平时总是淡淡的,好像谈不上跟谁交心。至于郑洞国更是个面人,不哼不哈,虽然从没缺席过他的宴请,却让龙主席有俏媚眼做给瞎子看的无力感。
“伯父,这是什么菜呀?”林安小声问林蔚——她怎么觉得,里面像是一个人的脚呢……
也许是她声音还是不够小,被龙主席听了去,他呵呵一笑,代林蔚答道,“呵呵,贤侄女啊,想是西餐吃得多了,我们这山里的野味就接触得少了些。这是熊掌,滋补得很。”
林安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筷子就是一偏,往旁边的炖肉上去了。
她表情丰富,郑洞国难免就多看了林安两眼。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林安,虽然说他们都与第五军有渊源,但是林安去的是1942年的第五军,而他1940年就离开第五军了。
“怎么?贤侄女不合口味?”龙云问道。
林安头上就是冒汗,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林蔚开口解围道,“小孩子家,没吃过什么稀罕东西,龙主席见笑了。”
龙云大笑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审视的光芒,"林主任说笑了,租借委员会的秘书长,还能算是小孩子吗?上校军衔,怎么也得有点年纪了吧?"
林蔚也笑着应和,"她确实年轻,才二十出头,是委员长特批的年轻干部。"他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转开,"龙主席,说起来,您这熊掌确实难得。"
龙云也不再追问,转而向林蔚详细讲解起熊掌的烹制之道。林安趁机缓过气来,看了看桌上其他菜肴——有些卖相十分可疑,让她不敢多想是什么动物。只是一味吃点牛肉一类的“安全食材”。
想到去87师视察的时候食堂里清汤寡水的稀饭……
当然了,就算云南□□,龙主席也是饿不死的……
就算云南人全饿死了,龙主席恐怕也饿不死……
酒过三巡,菜也撤了,大家散去跳舞的跳舞、打牌的打牌。
龙云对林安更加感兴趣,问她年龄、婚否、哪里读的书。
林安正勉力维持着礼貌的微笑,斟酌着如何回答才能既不失礼又不过多透露私人信息时,眼角余光瞥见林蔚已经毫不留恋地站起身,熟门熟路地走向了喧闹的牌桌那边,显然是乐得将这应付龙主席的“差事”留给了她。
就在林安感觉有些难以招架之际,一个身影在她身边停了下来。是郑洞国。
他向龙云微微颔首示意,语气平和地说道:“龙主席,我看林上校似乎有些不胜酒力,脸色不太好。舞池那边空气流通些,不如让她过去稍事休息?”
龙云被他打断,略感意外,但看了看林安确实微红的脸颊和略显勉强的笑容,也不好再继续“盘问”,便大度地一挥手:“哦?呵呵,是该休息休息。年轻人,应酬少,可以理解。去吧去吧,郑司令你也好好坐坐。”
“多谢龙主席。”郑洞国再次颔首,然后转向林安,虽然没说什么,但眼神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林安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向龙云欠了欠身,低声道:“谢主席体谅,晚辈失礼了。”
她跟在郑洞国身后,穿过三三两两谈笑的人群,来到舞池边缘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
这里摆放着几张沙发椅,可以看到舞池中旋转的身影——军官笔挺的制服和女士们优雅的裙摆在水晶灯下交错晃动,伴随着舒缓的华尔兹。
空气中弥漫着酒、香水和雪茄混合的味道。刚才在席上喝的那几杯酒,后劲此刻正丝丝缕缕地漫上来。尤其这里香水和烟的味道极浓,更让人不适。
林安在一张沙发椅上坐下,一动不动,努力想稳住身体的晃动感,眼前舞池里旋转的人影似乎也变得有些模糊重叠。
身边传来郑洞国落座时衣料摩擦的轻微声响,“静之,你不舒服?”——饭桌上听见林蔚叫她静之,郑洞国自忖也算林安的长辈,就跟着叫了。
她对郑洞国笑了一下,没说话——她怕她一说话就吐了。
郑洞国看着她明显不适却强自支撑的样子,没再追问。他向不远处侍立的仆役招了招手,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很快,一杯温热的白水被送了过来,放在了林安手边的茶几上。
林安拿起来灌了一大口,压了压胃里恶心的感觉。她舒了口气,放下杯子,声音略带沙哑地向郑洞国致谢:“郑司令,太感谢您了,我……”
正感谢间,另一位高级将领也来了,口中说,“桂庭,怎么躲在这儿。”
“适存,你来了。”郑洞国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站起身示意来人,“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林安上校,蔚公今天带来的。刚才宴席上可能喝急了些,我看她有些不适,就让她在这边歇歇。” 他顿了顿,补充道,“她是第五军出来的小妹妹,现在又在驻印军工作,应该照顾一下。”
“哦?”被称作“适存”的将军——舒适存,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着林安,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好奇。林安见状,顾不得头晕,连忙挣扎着站起身,“将军您好,我是林安。未请教将军大名……”
“诶,快坐、快坐。”舒适存连忙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我是舒适存,忝为桂庭兄的参谋长。”
他一屁股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问,“你在驻印军做什么事?”
“报告舒长官,”林安忍着胃里的不适,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现在担任租借物资管制委员会的秘书长,主要职责是通过各联络组,协调和掌握物资的接收与分发情况。”
“哦!原来是你!”舒适存恍然大悟,又仔细端详了她两眼,语气带着惊奇,“没想到这么年轻!……还是位女同志!”
他身体微微前倾,追问道:“你直接通过那些美国联络官开展工作?我可跟你说,那些美国佬,个个眼高于顶,不那么好打交道。你一个年轻女同志,他们能听你的?”
“不完全是,”林安简短地回答,“主要是依靠我们自己派驻在联络组内的翻译人员来执行。”
“嗯……这倒还说得通。”他点点头,“之前的参谋长,波德诺将军你见过没有?可要小心他。”
“这话怎么说?”林安的好奇心顿时被勾了起来,连胃里的不适感都减轻了几分。
郑洞国却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好了,适存,说这些做什么。”
舒适存自知失言,话锋一转也开始问林安的年龄、婚否、在哪读的书了。郑洞国看着舒适存又要重蹈覆辙,再次不动声色地打断了他,将话题转向了更稳妥的方向。
他望向林安:“对了,静之,杜司令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吗?如果你方便见到他,还请代我向他问候一声。”
舒适存被顶了回来,微微一愣,但立刻醒悟过来,连忙跟着附和:“对对!替我也问候杜司令,请他保重身体!”
林安揉了揉太阳穴,感觉杜聿明前段时间阴阳怪气嘲讽她的样子,精力实在不能说不好,便说,“多谢两位将军挂念,杜司令身体很好。两位的问候我一定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