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上尉,司令叫你。“尹副官来找她。
林安放下笔,迅速收拾好文件,整理了一下军装,快步走向杜聿明的办公室。她很清楚,此行赴美,她的身份是“战斗英雄”,主要任务是鼓舞与争取援助——或者更直白地说,是“煽情”。
可她毕竟是前线军人,不是外交官。若是到了华盛顿,马歇尔、杜鲁门真的问起缅甸战况、国军的装备状况、甚至对未来战局的看法,她该如何作答?她必须和杜司令仔细商量,确保自己言之有物,既不能露怯,更不能说错。
“坐。”杜聿明言简意赅。
他摘下眼镜,眼前摊开着一份厚厚的文件,封面写着:《缅甸战役之得失》。
“林次长的材料,你一会儿看看。”杜聿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依旧平稳,“但在此之前,我想先听听你自己的看法——你对入缅作战怎么评价?你来讲讲,我帮你完善。”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并不要求你成为什么高级参谋,但你毕竟是军部少校。如果到了美国,一问三不知,那不只是你个人的损失,更会影响中国军队的形象。更重要的是——绝不能说错话。”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轻敲着桌面:“好了,开始吧。”
林安心里一紧,没想到这场“讨论”竟然像是考试一般开场。她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走到杜聿明办公桌前,看着那张摊开的缅甸地图。
她顿了一下,忽然发现——这居然是自己当初在驻滇干训团参与编制的那张地图!
好家伙,这下可真是“自测”了。
她目光扫过地图上的红蓝标记,快速理清思路,抬起头,开口道:“入缅作战,起初是基于战略误判,我们误以为日军只有两个师团……”
“同古坚守了十二天,最终放弃。那么问题是,我们为何制定了从同古反攻的计划?这个计划又是如何一步步破产的?”
“3月初,我们的判断是,日军在缅甸只有第55师团和第18师团,且刚刚登陆,补给不足,战力受限。因此,我们认为远征军十二万大军有取胜的可能。”
“然而——”
“4月18日,仁安羌之战,我们遭遇了第33师团。这意味着,3月18日同古作战时,日军在缅甸至少已有三个师团。换句话说,200师是在1:3的兵力劣势下作战。”
“那么,我们是否完全无力对抗三个师团?”林安继续推进,“如果仅靠200师,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假如统帅部能提前获得这个情报,就不会有‘是否撤退’的争论。”
“假设我们在3月18日就能全军投入同古防线,那么防线并不至于岌岌可危。”
“然而,我们只有500辆卡车,其中100辆专门用于粮食运输。其余车辆因战况推进不断被调度,而后勤需求始终处于赤字状态。这意味着,我们依靠徒步行军来完成战术调动。”
林安指着地图上腊戍到同古的红色路线,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这条路全程640公里,全军步行至少需要15天。在此期间,敌人已经完成战线调整,而我们甚至无法全员到达战场。”
“情报问题,是导致同古反攻失败的最关键因素。如果当时能确认日军的真实兵力,我们不会只准备十二万人入缅——更何况,这十二万人里还有部分是非中央军部队。”
“在经历多次战斗后,我们面临是否在曼德勒组织大会战的争论。”
林安指向腊戍,“然而,此时腊戍出现了第56师团。”
“这个师团是如何抵达战场的?他们没有占领大城市,也没有被我们的情报网络捕捉,而是采用急行军方式直插腊戍。”
“全缅甸的主干道不超过十条。如果我们有密集的空中侦察,日军的急行军不可能不被发现。”
“然而,即使我们解决了情报和后勤问题,也仍然有一个无法忽略的现实。”
她指着屏幕,“1942年,缅甸战场上的日军总兵力已增长到六个师团,而远征军最多不过十二万人,大部分还是杂牌装备。因此哪怕战术完美、情报精准、后勤到位,我们仍然只有2:1的劣势。”
她顿了顿,抬头看向杜聿明,语气低沉却坚定。
“这意味着,如果我们不增加兵力和装备,哪怕开了‘天眼’,也无法赢得这场战役。”
林安说完,房间里一时沉寂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吹过,带着几分潮湿的气息。杜聿明摘下眼镜,放在桌上,手指轻敲着桌面,眉头微蹙,似乎在消化她的陈述。
“你的分析很细致。”他缓缓开口,语气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但战术层面的调整,并不能弥补战略上的错误。”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指尖落在同古一带。
“情报误判,确实让我们在同古陷入被动。但你说,如果我们早知日军兵力,是否就能全军投入同古防线?”他摇摇头,声音低沉,“即使全军到齐,我们也缺乏足够的火力与补给,依然无法改变大局。战局失败的根源,从来都不只是前线的问题。”
他指着缅甸的主干道路线,目光锐利:“你说得对,我们500辆卡车,根本不足以支撑一场需要快速机动的战役。但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有1000辆,我们有油吗?我们有足够的维修能力吗?”
他顿了一下,回头看向林安:“你去美国,不只是争取‘更多’美援,而是要让他们理解,我们需要的是系统性的支持,而不是东拼西凑的施舍。”
林安皱眉,沉默片刻,轻声道:“可如果他们不愿意呢?如果他们只是想让我们尽可能拖住日军……”
杜聿明微微一笑,笑意却冷,“他们的确是这么想的。所以,你要让他们明白,如果中国真的拖不住呢?”
他重新坐回椅子,语气平稳,“你刚才提到曼德勒会战。我告诉你——那根本不该打。”
他抬头看着林安,眼神锋利如刀:“曼德勒是个死局。我们不能把战术失误当成主要问题,最该问的是,为什么这场战役根本就不该打。”
他伸手拿起桌上的笔,在地图上轻轻划了一道弧线。
“缅甸的地形决定了,它不适合我们这样的军队作战。英军可以丢掉缅甸,退守印度,但我们不能。可如果不打呢?”他顿了一下,轻声道,“我们可以更早撤回,转入持久战,利用丛林和山区拖住日军,而不是在开阔地硬拼。”
林安抿了抿唇,沉思着。她明白杜聿明的意思——这不仅仅是战术上的问题,而是战略层面的大局判断。
“可是,如果那样做,我们怎么向英美交代?”她问道。
“战争不是为了向谁交代。”杜聿明的语气锋利,“战争是为了赢。”
他沉默片刻,又缓缓道:“你说,开了‘天眼’也无法赢得这场战役。没错。可是换个角度想——如果我们一开始就知道无法取胜,为什么还要打这场注定失败的仗?”
林安愣住。她下意识地想反驳,可又说不出话来。
杜聿明叹了口气,目光深邃:“林安,你要去的不是战场,而是一个比战场更复杂的地方。”
他看着她,缓缓说道:“你要让他们相信——中国不仅是在为他们拖住日军,而是一个真正值得投资的盟友。如果他们还把我们当成一支游击队,零敲碎打地给点武器,那就等着中国战场崩盘吧。”
他顿了顿,语气微微放缓,“你是战斗英雄,他们愿意听你说话。但你要告诉他们的,不只是你经历了什么,而是——如果他们不给我们足够的援助,接下来他们会失去什么。”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林安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看向杜聿明:“我明白了。”
杜聿明点点头,拿起桌上的文件递给她,“去吧,看看这个,再想想你要怎么说。”
林安接过文件,转身离开办公室,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封面。
她知道,这次去美国,她必须让他们相信——中国不是战场上的棋子,而是赌局中的关键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