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誉,字疏名。
哪怕生在沈家,也被保护得极好,不是行事嚣张的性子,在一举中魁之前,几乎是无名的存在。
沈家不结党、不联姻、不参朝政已经数年,眼下这一位状元郎出来,也不知在暗地里要掀起多少风浪。
这迎合皇帝心意的文章,是真心流露,还是有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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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牵动了多少人勾结的心思,还是搅动了什么局势变动,沈文誉并无所谓。
日落黄昏之际,他才行至宅邸中。
及冠后独自搬出侯府不过一年,日子依旧清闲,没有什么变化,平日里下人们乐得无事,还有心思照顾些花花鸟鸟,连廊外一片花团锦簇。
自他回来后,宅上好似找到主心骨般,有条不紊地动了起来。
沈文誉叫人将马牵走,打算自己磨墨架笔,准备之后恩容宴的请帖。
牵马太久,手腕酸疼,沈文誉面无表情地揉了揉,一句尾音缠绵的呼唤跨越庭院而来,声先人至。
“文誉!”
一身着绯红璎珞花纹长袍,高束着发的男子扑过来。此君显然是粘着人亲亲抱抱的惯犯,灵巧得像只鸟,甚至还不怕沈文誉的冷脸。
显然是只没脸没皮的鸟。
鸟君本以为会抱个空,都准备好了脸往哪着地的角度,未曾想一直讨厌肢体接触的好友居然没躲。
沈文誉微不可见地踉跄一步。
他的腿根疼得难受,站稳后叹了口气,拍了拍男子的肩:“宋鹤,走开。”
与这人当了数年好友,宋鹤当然知道见好就收。
他不情不愿地站直了,显然兴奋劲儿未消,只是松手后还发现沈文誉还搀着自己的手臂,要说的话卡了壳,不免有些惶恐。
“现、现在是是是你你碰我啊!我没碰你!”
沈文誉顿了顿,终于有些无奈:“扶我一把,腿疼。”
宋鹤反应过来,哦了声,乖乖带着沈文誉到了书房坐下,才又忍不住唠叨起来。
“所以说让你多跟着我们跑跑马逛逛馆了,也不至于骑几个时辰就嚷着腿疼。”
“骑习惯了也没用,不是因为这个……算了。”沈文誉看起来不欲多说,撩起袍袖开始研墨,终于想起来问宋鹤正事,“你过来干什么?”
“听听这话说的,想你了不行吗?”
宋鹤吊儿郎当坐在一旁的桌上,拿起冻梨往嘴里送去,咯嘣一声咬,含混道,“也不是啥要紧事,就是咱们状元郎名动京城,父亲让我来问你有没有中意的去向。”
这就是示好了。
宋鹤父亲宋明琛,官拜户部侍郎。
宋氏在世家断骨连筋的大网中也算是不容小觑的显赫名门,尤其后代接连科举得利,入朝为官者越来越多。小儿子宋鹤虽然会试遗憾落选,但依旧前途无量。
只是上有簪缨世冑温家,深得陛下恩宠,宋家被压制许多年,处处受其掣肘,怪不得眼下着急。
“文誉先谢过了,但此事非我一人意愿,还需再考虑。”沈文誉瞥了宋鹤一眼,立刻了然什么,笑意浮上来,“你过来不是为了这事吧?”
宋鹤把梨一放:“呀!我就知道瞒不过我们文誉,那当然不是了,老头子那些官气忒重有什么好听的?”
他磨磨蹭蹭过来,拉住沈文誉的袖子。
“文誉,十日后锁春阁的主题宴,你就答应我嘛,大家都会来的,听说锁春阁安排了新鲜玩意,你若来,决计不会失望!”
锁春阁虽是勾栏瓦肆之地,但专做达官显贵的生意。
其出名的地方恰在“春宴”。
字如其名,是阁里精心设计的春日主题宴,由于每年筹备的都颇费心意,加上形式不一,内容有趣,向来是京城里不务正业的子弟们最期待的活动。
“看情况。”沈文誉最后一字落笔,将竹纹宣纸拿起来抖了抖,红纸套封后递给宋鹤,指尖点了点这请帖。
“除非帮我把这请帖送至殿前司副都指使手中。”
“谁?”宋鹤听后差点手抖。
沈文誉抿着唇,带着些促狭和坏:“还有谁吗?裴止弃啊。”
“我当然知道你说那个人。”
宋鹤有些震惊。
“但我跟他算不上熟。裴止弃这人...挺不好接触的。再说了他身份如此敏感,你在答卷中好不痛快地挑剔了一遍外族人,你还敢在你的状元宴上邀请他?”
沈文誉:“不可以吗?”
宋鹤冷哼,“当然不——”他觑着沈文誉的脸色及时改了口,“不是问题!”
沈文誉:“……”
“小疏名,我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的?”宋鹤正色道,“裴止弃可是北人,北人当官的限制层出不穷,偶尔的一位且不说终生躲不开‘左官’的头衔,轻蔑和孤立更是不加掩饰,你邀请他有什么好处?”
“我好奇啊。”沈文誉看着窗外。
早春之际,抽芽的花叶遮不住嶙峋的枝,景色拓在窗棂之中,繁荣枯灭都囚禁于此,供人观赏。
他呢喃的声音散在风中,渐行渐远了。
“你说,居所被侵占,族人流离,击退外族的战功被远召回京却有功无名,甚至实权都被架空……”沈文誉一字一句,道出了连宋鹤都不甚清楚的详情,语气带着孩童天真而残忍的好奇,“你说,他就不恨吗?”
宋鹤没听清:“……什么?”
沈文誉瞥他一眼,轻松岔开了话题。
“没什么,宋鹤,我有些累了,你改日再来罢。……啊,请帖送不到人,就不必再来了。”
宋鹤被请走的时候敢怒不敢言。
等到宋鹤离开半刻钟,有暗卫翻身从屋檐跃下,凑至沈文誉身侧耳语几句。
毛笔尖沁出墨水,落在宣纸上一道丑陋的黑。
沈文誉表情愈发冷峻,眉尖微微蹙紧了。
恰在这时,宫里的召令下来。
传口谕的太监吊着嗓门,令永康侯之子沈文誉即刻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