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斋,小丫鬟手里捧着一碗安胎药送到许言栀床前,刚要扶起许言栀就被一旁的紫闻叫住。
“夫人如今月份愈发大了,这安胎药的方子也该改上一改,加些白术、黄芩…健脾益气更有利于生产!”说着便上前端起安胎药,“夫人身子康健,这安胎药落下一顿也不成问题!”
紫闻就是当年由萧翎送来的医女,打着碧落斋人手不够的名头送来,许言栀知道这人其实是阿硕求来的,所以她自来信任有加。
她看向紫闻,目光不见任何慌张,抬手挥退一旁茫然无措的小丫鬟冷静地询问,“不要打幌子,实话实说,这汤药是不是有问题?”
紫闻跪在地上,“郎君只说一切有他!”
“刚才那个丫鬟可有问题?你只管实话实说,莫要瞻前顾后!”许言栀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道。那个小丫鬟是她陪嫁庄子上的管事送进府的,她与阿硕的院子从不用外面采买的下人,全是家生子,防的就是他们有一天背主。
“没有!”紫闻直接说道,早在被送进碧落斋时,郎君便交代过:他吩咐的任何事,如若许夫人问起,便实话实说不可有任何隐瞒。
他们这些做暗卫的,从一开始就知道一条铁律:许言栀的安危与利益永远高于萧允硕本人。
这是他们必须遵循的,所以紫闻直接将王夫人的计谋和盘托出,闻言许言栀脸色愈发冰冷,一股无法压抑的怒意于心头翻涌,她愤怒地摔碎手中的茶盏,破碎地瓷片滑落地满地都是。
“这份安胎药有什么问题?是怎么进的碧落斋?”
紫闻回禀道,“这药熬制时一直没有离开人,是金竹盛药的碗盏被人洒了药粉,会让夫人于睡梦中见红,甚至是血崩!”
“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那人便能得手?”许言栀满是诧异。她早已交代过,凡是她进口的东西便必须合盖送入屋内,而且途中不得有任何停留,所用碗盏用前必须重新冲洗。
这碗药从熬制好到端进去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暗卫手法莫测,学的便是这个。只要夜间潜入小厨房,于碗盏上用秘法涂上药粉,第二日即使将碗盏重新洗刷一遍,可药粉便会混入水中神不知鬼不觉涂满整个碗盏,继而入口。”
“此药药效缓慢多半是夜间发作,等夫人病发时碗盏早已被重新冲洗,如此便能毁尸灭迹!”
许言栀不可置信地看着紫闻,“只是溶于水,于碗壁上残留的一点便有如此大的药效?”
“此药药量微乎其微,若非早已得到消息,奴婢定然不会察觉到。这点药量于平常人自是无碍,可是夫人已经足月,这点药效足矣!”
许言栀身子微微前倾,目光落在紫闻手中的汤药上,手指无意识敲击桌面,“这么说来,只要救治及时,此药也就是一碗催产药而已对吗?”
闻言,紫闻瞬间明白许言栀的意思,她重新上前为许言栀摸脉,在许言栀期待又忐忑的目光中缓缓点头。
郎君下令命她誓死保护夫人安危,可也说过夫人的命令大于一切。
她明白郎君的意思,但是做暗卫的只能认一人为主,既然将她给了夫人,她的主子就是夫人,而且听从夫人的命令也并未与郎君的命令冲突。
催产而已,处理妥当便不会伤及性命。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许言栀直接端起药来一口饮尽。如此能掰倒王氏的大好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而且她能感受到萧翎身上对她若有若无的杀意。她思来想去很久,这种杀意从前是没有的,就是在阿硕崭露头角的这几年才开始有的,而且一年比一年深厚。
他们想要她的儿子成为一个完美的、没有弱点的领导者,而她则是阿硕身上除不去的黑点、弱点,所以他们不断磨砺阿硕,文武权谋一样不落,甚至想要隔开阿硕与后宅女子的接触。
但是不可以,她的孩子不可以成长成一个没有感情的兵器。他是人,人就有七情六欲。她是弱点是他人生的败笔没错,但她必须存在,若有一日有人用她来威胁阿硕,她定会毫不犹豫自尽而亡绝不拖后腿。
她能想象到,她喝下药早产阿硕会如何紧张担忧,但她必须如此,既能为阿硕清理挡在前路的王氏母子,也能震慑住萧翎等人让他们投鼠忌器。
紫闻躬身退出去检查生产用具,她思来想去还是往栖野居那边传去消息,万一,万一大夫人那边丧心病狂再次出手,她未必能护住夫人,还是郎君在稳妥一些。
朗铭一接到消息心里就咯噔一下,门都来不及敲直接闯进去禀报。
“什么!”闻言萧允硕脸色瞬间大变,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紧紧地攥住朗铭的衣襟,额间青筋暴起,他单手将人提起,一字一顿道,“我问你刚才说什么!”
“许夫人服下那碗加了秘药的保胎药!”朗铭额间满是汗水,目光担忧地看着萧允硕,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打湿。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被萧允硕单手甩了出去,“一群废物!”
“嗯哼!”一道闷哼声响起,朗铭捂着胸口靠着墙面艰难坐起,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还不等他调整过来便看见萧允硕已提步向外走去,见状他立马起身一瘸一拐跟在后面。
栖野居的下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朗铭急匆匆地进去禀报什么,紧接着便听到书房传来重物摔倒的声音,郎君气冲冲地走出来。
尽管心中着急万分,但是萧允硕还是尽量维持该有的风范,如若今日他失了规矩,那才真是许言栀的死期。
栖野居院内早已跪了满院的下人,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主子生气就是他们伺候得不周到,伺候得不周到就要跪在这里,就连一直侍奉他的姜嬷嬷也不曾例外。
萧允硕无暇顾及其他,勉强维持住表面该有的风范,直冲碧落斋赶去,一进碧落斋便看到院中的丫鬟仆从有条不紊地在忙活,他心中略松。见他来,小丫鬟急忙要搬来桌椅被他挥手拒绝了。
“桑月、清霜你们进去帮忙,朗铭你去将所有府医带到碧落斋,谁若胆敢阻拦,格杀勿论!”稍微冷静下后,萧允硕理智稍微回笼。桑月与清霜是一对双胞胎,一个擅医一个擅毒,许言栀身边只有一个紫闻他不放心。
见朗铭行动略有不顺,萧允硕也想起自己方才失控伤了他,“朗铭你先下去休息,需要什么直接进我的库房自己取,让明桉、明殃去请府医!”明桉、明殃是与明段同一批训练的暗卫,早年便拨到他身边侍奉,只是他用惯了朗铭才便不曾用他们贴身侍奉。
明桉、明殃直接领命向外走去,朗铭见状脚尖一转又回到萧允硕身后,“小的无事,在这里陪着郎君!”
闻言萧允硕垂眸看向站在他身后的小少年,“我无事,倒是你被我误伤,今日是我莽撞失了分寸,你先回去休息,库房的东西任你支用,其他等日后再说!”
此时他早已冷静下来,可仍然能听到自己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声,理智回笼他便要着手处理这些,他方才确实是失了分寸,他不能给任何人留下毛躁的印象,更不能寒了下属的心。
朗铭垂下眸子仍站在原地,半晌后才嘟囔一句,“不用道歉,下属的命都是您救的,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闻言萧允硕长舒一口气,“一码归一码,你不养好身子如何保护我,先回去休息,这里还有隋家兄弟二人,用不到你!”
隋家兄弟是萧允硕西郊马庄庄头的儿子,幼时萧允硕去庄子上玩闹便是这兄弟二人给做玩伴,后来被他带回府培养成他的贴身侍卫。这兄弟俩一个叫隋文林,一个叫隋文武,倒也有几分本事。
隋家兄弟见状立马拍着胸脯保证,定会保护好主子!即使这样朗铭也不太愿意离开,他心知,主子本就自责误伤了他,若再不离开养伤,主子心中会更加不安,可他自从来到主子身旁便从未离开过主子。
“好了,若不愿意便留在这里吧!”
闻言,原本低着头往外走的朗铭瞬间抬头,三两步回到萧允硕身后,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萧允硕。
“一会儿府医都在,抽空让他们给你看看!”
“小的没事,等许夫人平安生产后,小的再去寻人看看!”
见朗铭坚持萧允硕也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焦急地等着,就在这时外面一阵嘈杂,萧允硕抬眸望去,只见王夫人带着十多个仆役浩浩荡荡地闯进院,一来便道:
“三郎年纪终究是小,遇到事难免急躁些,这里是内宅,怎么带着侍卫浩浩荡荡便进来了,如此可是失了分寸!”王夫人于萧允硕面前站定,皮笑肉不笑地嘲讽着,她戏谑地看着萧允硕,等着萧允硕弯腰行礼。
萧允硕定然在府里安插了人手,不然当初不会发现她要换掉那个女婴,她很确定萧允硕知道今日这一切都是她的手笔,毕竟那双一贯温润,盛满笑意,永远神情自若的眼睛,她还是头一次见其布满血丝满是杀意呢!
即便知道一切又如何,礼法大于一切,他不愿也必须向她行礼问安。
等了许久见萧允硕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王夫人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意,“郎君的规矩都学尽了,怎么如今还不如三岁稚童!”这碧落斋内一向满是花香,最是好闻,那些香料纵使是她也弄不到,但萧允硕有本事给许言栀寻来。
王夫人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甜腻的香味中夹杂的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还是被她闻到了,她满意地勾唇,摆手道,“罢了罢了,今日许姨娘生产,想你也慌了神,做母亲的便不计较了!”
后身后站着的绿韵一脸得意道,“夫人自来大度,从不过多计较这些礼节,说了这么久的话也不见人搬来桌椅,可见这碧落斋自上而下都是没规矩的货色!”
说着她的目光落在守在产房外的紫清,这是章嬷嬷前两年收的干女儿,说是调教的规矩不错,平日颇得许姨娘信赖,绿韵仍然记得当年绿腰死得有多冤。
在这里她能听到里面许姨娘的痛呼声,也许这就是报应,绿韵一双漂亮的柳叶眉缓缓下垂,嘴角上挑,指着紫清道,“你,就你没看到夫人来了吗,不知上前请安也就算了,连个椅子也不知道搬,果然是个没规矩的皮赖货!”
见绿韵对自己发难紫清有一瞬间的慌乱,可转头看到萧允硕的身影后又镇定下来,她垂首不语继续守在产房门口,嬷嬷早就交代过,天大地大夫人生产的事最大,今日只管做好自己分内之事,旁人的命令一概不用理睬。
“混帐东西,夫人的命令你也敢不听吗!”见紫清仍一动不动,绿韵脸色难看,但还带有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感,她抬手指了后面的两个婆子上前就要去按住紫清。
“如此没有规矩以下犯上的东西,乱账打死也不为过!”她刚要上前,只听唰的一声,一柄利剑直直抵在她脖颈上,只要她再上前一步便会毫不犹豫割破她的喉咙。
“夫人好大的威风,竟都耍到碧落斋了!”萧允硕一手执剑,目光冰冷无情,看向绿韵的目光就好似是在看死人一般,随后目光又缓缓移到王夫人的脸上。
他身体紧绷着,指关节泛着白色,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绿韵咽了口唾沫,面色惨白一片,但是仍鼓起勇气第一时间侧转过身子护在王夫人身前。
“你如今连一声母亲都不唤了吗?”即使被人用剑指着,王夫人也不见丝毫慌张,萧允硕会动杀意她毫不意外。
“我的母亲在里面生产,生死不明!”萧允硕冷冰冰地说道。
“对,里面躺着的是你的生身母亲,只可惜啊,礼法上三郎君的母亲是我,萧王氏!”王夫人将绿韵拉到自己身后,从容不迫地上前一步,她盯着萧允硕布满血丝的双眼,将自己的脖颈抵在剑锋之上。
“当年我年少气盛,也想过与她好生相处,这些腌瓒手段我不是不会,而是不屑于用,没想到,终有一日我还是变成了如今这副面目全非的样子!”王夫人絮絮说着,语气中带有一丝释然,还有一丝恨意,“你说这应该怪谁呢?”
王氏缓缓仰起头,露出自己脆弱不堪的脖颈来,“亦如她当年那般,所做之事毫不加以掩饰,所以,这一切都是我所为三郎君又能如何?你敢弑母吗?”
萧允硕心头翻涌的怒意再也难以压制,他深知一切都是陷阱,也知此时不应如此莽撞,“就算弑母又如何,夫人不妨转身瞧瞧,我既敢弑母,这些人也定会与夫人一同陪葬,不会有丝毫只言片语传出去!”
他眼中的杀意愈发凶狠,手中剑刃忽地上前,猛地在王夫人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但是他却没有再进一步。
“放肆,竟然胆敢大不敬!”见王夫人受伤,绿韵整个人便要去护在她面前,但是仍被王夫人牢牢按在身后,她的动作幅度太大,脖颈的伤又加深了两分。
“三郎君所说我自是信得,但是三郎君又怎知我没有后手?更何况这一切三郎君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还有为什么许姨娘会将计就计呢?要我说,其实最该死的应该就是三郎君了吧!”王夫人冷笑一声,不屑地看着萧允硕道。
“郎君可千万别说自己不知道,不然我一个后宅夫人都要瞧不起你了!”可能是脖间抵着剑刃让她有些不舒服,也可能是长久一个姿势让她难受,只见王夫人缓缓动了动脖颈,脖间的血痕较之前又深了几分。
她毫不在意,只好整以暇地望向萧允硕,静静地等着。
“我的罪孽我自会去赎,但夫人也逃不了!”
“我可没说要逃,我就在这里,三郎君要取走我这条命易如反掌!”她脖间的血顺着剑锋缓缓往下流,她像是没有知觉一般,语气愈发低沉,上挑的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让我想想啊,许姨娘九死一生平安生产后,却得知自己苦心筹谋骄傲不已的儿子,因为自己的一个决定背上弑母的名声!”
“啧,许姨娘的这个月子怕是不好做,女子月中最为重要,只怕会落下病根呢!”王夫人得意地看向萧允硕,她笃定他不敢。
“倒是我以往看走了眼,没想到夫人如此精于算计把控人心!”萧允硕忽地收回剑直接插入剑鞘,勾起唇角,笑如新月。
“被逼无奈罢了!”王夫人不屑道,她还真以为萧允硕有多爱护许言栀呢,这不只要涉及自己的利益,就是许言栀受伤他也会让步。
今日她不过是来看许言栀好戏的,也懒得在这里装贤惠,戏看够了便也懒得待了。“今日之事念在三郎君年纪尚小,我便不过多计较了,郎君下次记得三思而后行!”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可是夫人,如今我便是已经三思过了!”一道阴恻恻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什么?”王夫人下意识转身看去,忽然脖间就感受到一股凉风吹过,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道惊恐的女声,“不可,阿硕,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