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立国之时封赏功臣,皇城根脚的宅院早被分赏了出去,这里位置偏远想来便是那些被冷落的前朝臣子所居之地。
前朝旧臣中愿意投靠高、萧、王三族的自然日子要好过很多,但不乏清高之家不愿拜入这三族门下,他们清高志节,不愿辅佐逆臣乱党,甘愿布衣草草一生。
而那些另择新主的大部分选择投靠崇熙帝,琅琊王氏不缺他们那点,勋贵武夫他们瞧不上,所以大多不甘就此埋没者,会选择向崇熙帝投诚,这些人大多被崇熙帝赏赐了东城的宅院,从此平步青云。
城西的山塘街这里大多住着寒门,还有便是那些不愿另择新主的旧臣了,这里可谓是崇熙帝的心头大患,他多次亲自叩门拜访放低姿态想要招揽这些人,但每次都是以失败告终。世人皆传,东城多新贵,西城多权臣,因为很多权臣都会亲自来西城招揽门人,如果你想得贵人赏识,那就多去西城转转。
崇熙帝在西城屡屡受挫,偏偏又动不得他们,因为这些前朝旧臣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能留着他们在这里苟延残喘,以安前朝旧臣的人心。
这院中央种着一棵早春观花,落叶乔木的玉兰,周围是由白色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树下摆有石桌石凳,上面雕刻着祥云瑞彩。于此处可观天边云卷云舒,看天涛落雨,当真是极美。
萧允硕坐在那里,有小厮上前奉茶,他看着天边晚霞,抬手间满是玉兰素雅冷幽的香味。萧翎出来时便看到少年如此惬意的模样,少年眯着眼仰起头来,晚风徐徐吹起他鬓前的墨发,温柔而和善。
萧翎站在台阶上,高高在上,没有说话只抬眸静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道,“进去吧!”
早在萧翎出来时萧允硕便已察觉到,他幽幽叹了口气,抬眸对上萧翎冰冷无情的目光,点点头然后直接从萧翎身侧推门而入。
屋内摆设淡雅,都并非名贵之物,上首坐着一位身着素色长袍的老者,那人头发花白,蓄有白胡,目光深邃却又满是沧桑。
洁净光滑的地板上,萧允硕隐约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倒影中的少年眉目如画,其中却又满是骄矜。他不卑不亢地上前弯腰行礼,神情自若不见丝毫紧张,“学生见过老先生!”
“你可知道我是谁?”老者认真打量着这个孩子,目光满是试探。
“学生的夫子!”萧允硕没有直起腰来。
“我并没有答应收下你,你也没有行拜师礼!”老者收回目光,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只坐在那里就让萧允硕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威压。
这是久居上位,手握权柄才能有的威压,温和却又强势的压迫感。
“家父说,您会收下我!”萧允硕慢慢直起腰,抬眸看向老者,一举一动满是世家贵子的风范,进退有度,不卑不亢,那双眸子深不可测,眼底满是凌厉的光芒。
萧允硕静静地看着上首之人,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萧允硕未动分毫,气氛也愈发凝重。
“你知道我是谁吗?”老者再次问道。
“顾太傅之名,小子如雷贯耳!”
“从何得知老夫?”顾义来了几分兴致,情势所迫他必须另择新主,但这并不代表选谁都可以。
如今萧王高三足鼎立,其中最不想看到顾氏起复的就是琅琊王氏,勋贵萧氏最为强势,皇族高氏处境最为艰难。这三族中看似投入高氏门下最受重用,崇熙帝礼贤下士必不负顾氏。可若有一日琅琊王氏发难,他也必护不住顾氏。
但萧氏可以,而且萧氏缺的就是文臣,若有一日荣登大位,他顾氏便是从龙之功,就是如今的琅琊王氏。
那时…大魏可复矣!!!
小郎君站在那里,身姿修长,抬眸看向他,那双眸子有对他的尊重,但更多的是来自上位者的赏识。
“府邸居所偏远,但府中一山一水可窥主家风骨,更重要的是,能做我老师的,在这里的只有您一人!”萧允硕淡淡地道,语气狂妄。
能人雅士很多,能教导他的人却只有那一手之数,那些人绝不会沦落至此。
更何况,他现在这里就代表有些事情双方都同意了。这人是萧翎留给他的底牌,他可以礼遇,可以善待,可以试探更可以舍弃,但是没有顾义试探、斟酌、选择他的道理。
士为知己者死,自择良木而栖,可他顾义没有这个资格选择,他唯一的生门就是他萧允硕。他顾义可以清高,可以寄情于山水从此不理俗务,但顾家人不可以,顾氏族长更不可以!
所有顾氏子弟、他的所有学生荣辱皆系于其一身。
所以萧允硕笃定,顾义必须臣服!
权力与责任是相互的,而顾义并非迂腐之人,他心中的那柄秤已经做出了选择。
当然,既是秤,那便不会一成不变。当年,能挺直腰背为一身忠义傲骨拒绝崇熙帝的招揽;今日能为身上的责任向他低头,他日未必不会因旧主恩情而向他挥刀。
但是他并不畏惧,武将子弟最喜欢的便是烈马!
这顾义乃前朝太傅,其并非权臣,却深受大魏皇帝信任,门生遍布天下。
他性格高傲,通世俗而不落俗,为人也是极为刚正不阿,对前朝忠心耿耿,曾一度贵为太子太傅。
后来崇熙帝破城登基,顾义不顾崇熙帝的挽留执意告老还乡。自从顾义告老还乡后,顾氏子弟以及顾义的亲传弟子与朝堂不约而同受到同僚打压,几年下来死伤无数,若真能死去一了百了倒也好,就像顾三爷那般直接撞柱而亡。但是人就有牵挂,此时艰难,一旦死去他的亲人将更加艰难。
这顾三爷为人儒雅,传回邺城的消息是在外放任途中,遭遇流寇暴乱,被流寇刺杀身亡。
当然,这是传回邺
城的消息,实则却是与南安王脱不了关系。
“倒是巧舌如簧!”顾义起身来到萧允硕身前,手里拿着一盏清茶递到萧允硕面前,“不是要拜师!”
“敬茶后你就是我的关门弟子,排行第九!”
萧允硕沉默片刻,没有接过茶水,而是重新拱手行礼问安,“老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学生在此拜见夫子!”
初春的暖风越过窗棂,吹起面前少年高高束起的长发,四周寂静,一刹那顾义以为面前站着的人,是萧翎,那个绝代风华的男人。
“萧郎君似乎不愿对老身折腰,更不愿礼贤下士!”
萧允硕站直身子,冷眸微眯,他缓步走上台,于顾义原本的位置坐下,“世间凡事都是相互的,顾太傅本是投诚,因某年纪小屡屡加难,不知某的表现可否让太傅满意?”
二人之间的地位瞬间发生改变,顾义战于台下,仰头看向上面的少年,那是一位少年君主该有的气势和威压,居高临下,满身君威。
少年君主当如是也,只可惜,他们注定做不了师徒。
顾义忽然笑了,“一刻钟前的你,可以做我的学生!”说到这里他语气微微一顿,又道“如今的你,怕是不能了!”
“很巧,某与太傅所想,异曲同工!”萧允硕端坐于上首,打量着顾义的神情,“一刻钟的顾义,令人敬佩,可为某师也,一刻钟后的顾太傅着实令人失望!”
“既无师徒之缘,某便先行告退!”
二人目光对视,萧允硕很清楚,顾氏投诚,必须低头的那个人只能是顾义而非他萧允硕。
为人臣子有傲骨是好事,但不分场合的高傲是自寻死路。
顾义可以考验学生,可以选择学生,但是没有资格考验主子,更没有资格选择主子。
顾义挺直的腰板慢慢弯了下去,手中的那盏茶举过头顶,“在下顾义,愿拜入萧郎君门下,自此任君差使,顾某自竭力辅佐!”
说出这番话后,顾义并无任何被人欺辱的感觉,他迫切、急切、必须投入萧氏门下。
这是顾氏一族唯一的生门!
顾氏子弟屡受打压,他的孩子被逼撞柱而亡,竟敢谎称乃流寇所为。他的学生屡遭贬谪,族中学子莫不遭人轻视,生活困顿之人雪上加霜…这一切的一切是他导致的。
所有的文人傲骨在顾氏族长的责任面前,一文不值!
萧允硕忽地笑了,起身上前接过茶水,扶起顾义,顾义抬首便对上一双无比坚定的眸子。
只听萧允硕道:“望得君相助,君臣携手共取天下,而定万世!”
这间小小的书房内,萧允硕于案前落座,顾义授课自不会教那些书本上的经书策论,他将授其天子之道,为君之本!
第二日萧允硕刚从顾府离开,看了眼时间道,“清风馆那里可结束了?”简单朴素的马车慢慢前进,前后都是黑甲卫随行,朗铭回道,“还没有,辛大家刚上台!”
“去清风馆!”朴素的马车驶出小巷时已经换回原本豪华的车架,萧允硕一身茶白织金锦的团花束腰直??,外披一件简单的银丝沙面白狐腋的鹤氅。
萧允硕轻车熟路去找赵訕几人,一早儿这几个就在商议几日逃学来这清风馆,进了包间朗铭上前为萧允硕解下鹤氅,净过手后萧允硕才随意坐下,从他进来赵訕就没分一个眼角给他。
孙骐珏握着酒杯,轻手轻脚靠近萧允硕,捂嘴轻笑,“他已经入迷了,我猜他都没留意到你进来了!”
“莫要说他,你一开始不也看花了眼?”张温浩抬手为萧允硕斟茶,毫不犹豫地戳破孙骐珏岌岌可危地颜面,又道,“来得挺及时,正好重头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