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鹤白还是没缓过来,哪怕他眼睁睁看着师父被人抬入室内。那一滴滴血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却又好像一把把刀子,割在了他的心上。可是,他又有些麻木。连同着过往那不堪的种种,一同咽下了。
他以为,他的好日子就要开始了。
他以为,他和师父不用再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了。
现在,没有他以为了。
“十三。”
有人唤他,他没反应。
“十三。”
他还是没有反应。
他站在原地,看着血水一盆盆地被端了出来。丫鬟们急急忙忙的身影,以及被重重包围的这个地方。周鹤白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呆呆地蹲在地上不知所措。
张太医的身上沾满了血水,只能跪在凌徽天的面前,“太子殿下,这血止不住!”
凌徽天捏住张太医的肩膀,丝毫不管那散发着腥臭味的血水,“张太医,再想想法子!”
张太医摇摇头,“太子殿下,老臣尽力了……这箭头上抹了毒。”
凌徽天皱眉,“毒?”
“是!此毒老臣从未见过,但是厉害得很!不管老臣用什么药,都不止血。加上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上旧伤未愈。现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了……”
凌徽天听完,站不稳身子,直直往后倒去,幸好宁一接住了他。凌徽天呼吸忽而急促起来,“怎么会……那一箭明明是朝着孤射来的。老人家是为了给孤挡箭……”
宁一喊到:“太子殿下!”
这时,屏风后面的白觞开口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那声音嘶哑,如同地狱里被拖走的魂魄。
凌徽天顾不得自己,慌忙进去,“老人家!”
白觞趴在榻上,背上的伤口不断渗血,“这伤是治不好的,我大限将至了……这就是我的命,太子殿下……我有话同太子殿下说。”
凌徽天现如今又是悲愤又是伤心,大喊一声,“你们都出去!宁一,给孤守好了!”
凌徽天趴在榻边,耳朵凑在师父边上,“老人家,你说。”
白觞咳了几口血,咬紧牙关说:“夫人也是……也是这么去的。当年我救下夫人,带着夫人逃亡。一路上追兵不断,我们四处躲藏,我只能先把夫人藏好……咳咳咳……引开追兵。可奈何夫人胎儿足了月份,动了胎气,便在一个草垛下生下了孩子。等我赶到的时候,夫人抱着孩子,后背中了一箭。当初夫人的样子与我一模一样……后来我带着夫人去找药王谷神医,他也只是说中了毒……”
凌徽天紧紧握住他的手,竟没想到,周鹤白的降生是如此艰难,而定北侯夫人之死竟有种种疑相。
“太子殿下,我苟且活到至今,未能战死沙场,与逃兵又有何异?现如今,能以油尽灯枯之躯,护太子殿下,也算是全了君臣之义。待我赴黄泉,面对侯爷和夫人,还有定北军数十万将士的魂魄,倒也有些颜面。只是我实在放心不下我那徒弟,他自幼性子顽劣,但本性良善。如今愿意跟随殿下,还请殿下用他护他……”
凌徽天目光如炬,却泪光闪烁,“将军,你放心。当年未能护下定北侯,如今,定然护好他。”
“多谢太子殿下。”
周鹤白站在门外,手足无措。他只知道太子殿下在里头,师父和太子殿下说了好多好多话。那些个太医聚在一起先是争论不断,后是鸦雀无声。周鹤白的心里大致有了数,不知为何,却是一滴泪也流不下。
“阿鹤……”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有人叫了他一声。
周鹤白缓缓抬起头,只看见太子殿下正站在台阶上,望着他。他对上凌徽天的双眼,那双眼是多么得仁慈……
周鹤白嘴唇早已没了血色,沉寂了半晌,也只喊了一句——“太子殿下……”
凌徽天走上前,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进去看看老人家吧……阿鹤,你还有我。”
安慰的话,不知怎么说。
周鹤白走进去,看见师父佝偻的身子,就那么蜷缩在一团。他是有多痛多痛啊,他曾经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啊……现如今竟成了这个样子。
“师父,我在这呢。”
师父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阿鹤,你别怕。”
周鹤白明知故问,“师父,你会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