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笑着慢悠悠地说着话,他的声音就好像以前周鹤白趴在醉仙楼门口听到的那说书人的声音,淡淡地讲述着别人的一生。
“会。这是师父的人生最后一程,也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课。人之生死,一在天,二在人。若是天道混乱,纷争不休,祸死戈矛之下。抑或是伏旱洪涝,身消于天地之间。这皆为天作局,定人生死。就好比你骑着马一直向前走,而前面是万丈深渊,如若你握紧缰绳,一跃跨过,便又是生机。又或者悬崖勒马,另辟蹊径。此乃人为。不论天作何局,命要握在自己手中。”
“再者,人终有一死,人的一生就是在等待,不是在等待别人的死亡,就是自己的死亡。因此,不要惧怕,不要胆怯,不要逃避。勇敢的,珍惜的,正视着,看淡一切的流逝。好好去体会这人间,去感受这冷暖,去爱自己所爱,也敢恨自己所恨。若一生尽情,便不负人间。若一生尽兴,便不负自己。”
“师父,徒儿记下了。”
“阿鹤,你要记住,再难再难的事情都能绝渡逢舟。”
周鹤白看着师父的双眼逐渐涣散,心里却已麻木,感受不到任何滋味。他是否就如此早慧,如此就能悟透师父所说的话,便能看淡了师父的离去呢?
“阿鹤,我好想回家……好想好想。北疆不算好风光,但那里的骏马,贫瘠的土地,高高的城池,我都好想好想……”
周鹤白像幼时那样趴在师父的肩上,两只手圈住师父的胳膊,“师父,我带你回去。”
“十三!十三!”宁二手里握着一把药瓶子,急匆匆地跑来。
“宁二哥哥……”
宁二把药瓶子扔在床上,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极其珍视地打开。“我有一枚丹药,是家中祖传,据家中医谱记载能医死人、肉白骨。”
然后又指了指床上散乱的药瓶,“还有这些都是解毒的好药!”
“多谢大人,那丹药既然是家中祖传,大人便留着自个用。至于其他的药,怕也是解不了我这身体里的毒。即便是解毒了,我这副残破之躯,又能撑到何时?老朽一生已经吃过太多的药了,不愿再吃。”
“宁二哥哥,便依师父所言。”
说罢,周鹤白便自顾自的,开始整理师父的衣衫容貌。虽然说师父是个老粗爷们,却也是格外地在意整洁干净。整理的过程中,他忍不住想起小时候自己的邋遢样,师父总是严厉地训他,想起的时候就忍不住笑。
师父享受着这最后的美妙的时光,眼角落下几颗泪珠,哼着歌谣,“月儿明,月儿明,伴我家中常安宁。来年长堤还青青,更是一副好光景……”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逐渐变没了声息。
周鹤白退至床榻之前,双手贴于额头,磕了三下,便只有一句话,“师父,安心去……”
东宫出现这种事情,整个朝堂都为之震撼和人心惶惶。皇帝更是下令,彻查此事。群臣心怀鬼胎,各有所想。皇帝和太子又是如何不知,只是此般手段,便就是明晃晃地挑衅。
师父的遗体被仵作检验过后,周鹤白便领走,又细细地为师父擦拭身体,更换衣裳。他要让师父走得体体面面,也要让师父知道自己的孝心。
周鹤白收拾好师父的遗体,就去找到凌徽天,“太子殿下,请准许属下将师父的尸骨送往北疆。”
“孤派其他人同你一起。”
周鹤白身着白衣,摇摇头,“太子殿下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您身边更离不开人。属下一人脚程也快,若是人多了,反而让人起疑。”
凌徽天还是有顾虑,“可是孤实在是放心不下你一个人。朝堂上下盯着孤的人甚多,你又是孤的人。难免有人居心叵测,图谋不轨。你若是出事了,我如何向老人家交代?每每入睡,又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太子殿下,恕属下不敬,属下去意已决。承蒙太子殿下不弃,也多谢诸位哥哥姐姐的照顾。”说完这句话,周鹤白不等凌徽天反应,就自顾自地离去了。
夜里,宁二和宁七去了周鹤白及师父原本住的破屋,“太子殿下既知拦不住你,便让我送了这些东西来。”
周鹤白看着桌子上的瓶瓶罐罐,还有不少的金银盘缠,以及很重要的通关文书。本就因没有好好休息而发红的双眼此刻蓄满了泪花,“多谢二位哥哥。”
“这些都是伤药,具体用法也都写好,贴在瓶子上了。在外头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体,也要提防着别人。”
“要不……我跟你……”宁七话还未说完,宁二便急急忙忙地打断了他,“总之,你还要记得我们站在你身后,有事不要一个人扛。”
“我知道了,多谢太子殿下和哥哥姐姐们的好意。”
“什么时候走?”
“明天天一亮。”
“那里头有延缓尸体腐烂的药,时常涂抹也有些作用。”
宁二和宁七离开后,宁七问:“二哥……为何不让我说?”
“小十三是个极其有自尊心和傲骨的人,况且他的师父的确是因为太子殿下而死,他毕竟年幼,经历这些事情,又如何能够坦然地面对我们?我们若真在他身边,他哭又哭不得,怒又怒不得……那才是真正的大伤。”
“但愿一切事情都会向好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