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睡的奶奶忽然翕动鼻翼,浑浊的眼底浮起星子:“阿淼采的...野芹...好吃。”
“好吃那就多吃些。”
窗台小白猫正巧跃上樟木箱,抖落的蒲公英乘着穿堂风,有一朵轻轻泊在奶奶翕动的唇上。
二哈的呜咽混着药汤咕嘟声从门缝渗进来,张清淼正用指腹拭去奶奶嘴角溢出的米浆。
瓷勺与碗壁相撞的清响中,窗外的忍冬藤忽然落下两片黄叶。
一片覆住小猫蓬松的尾尖,另一片打着旋儿,飘向床头那个装着褐色药渣的琉璃瓶。
“奶奶您躺好再休息一会儿,等明天我带您出去晒晒太阳。”张清淼俯身给奶奶掖了掖被子后,简单收拾了碗筷起身悄悄退出了房门。
刚走到厨房前,张清淼正撞碎一室晃动的光影。
水流声在祁舟腕间淤青上蜿蜒成河时,搪瓷碗沿的油花映着他瘦削的肩胛,把暮色熬成半碗凝滞的琥珀。
祁舟转身时衣服下摆扫过潮湿的灶台,露出半截缠着纱布的腰线。
张清淼盯着他后颈被晒伤的分界线,那里还沾着今晨替奶奶上山采药时蹭上的苍耳。
二哈突然从门槛挤进来,湿漉漉的尾巴扫倒倚在墙角的竹扫帚。
祁舟弯腰的瞬间,张清淼又瞧见他锁骨下方尚未结痂的擦伤。
穿堂风掀起祁舟的衣角,他忽然伸手拨开遮眼的刘海。这个动作让张清淼忆起与他相遇的那夜,也是这样弱不禁风的站在沙发前。
湿漉漉的忍冬藤突然拍打窗户,惊散了漂浮在两人之间的药香。
祁舟垂眼继续洗碗,刀刃在瓷碗上刮出清灰的光线。张清淼转身时,发现小白猫正蹲在门槛上,琉璃般的瞳孔里映着两个被暮色拉长的影子。
“哥哥别愣神了,把碗放在旁边吧。”
水流在搪瓷盆沿撞出碎银,祁舟的指节正抵着碗底裂纹反复摩挲。
张清淼放碗时瞥见他腕骨内侧未愈的燎泡,大约是煎药时被炭火舔舐的印记。
祁舟指节泛白地攥着丝瓜瓤,泡沫正顺着碗壁的裂痕逃逸。
“别洗了。”
二哈的尾巴扫过门槛,带翻的竹簸箕差点砸到小白猫。
张清淼夺碗的刹那,祁舟指尖残留的泡沫顺着腕脉滑进袖口,在旧纱布边缘凝成珠泪。
瓷碗与木桌相撞的闷响里,他们终于看清彼此眼底的情绪。
暮色在祁舟睫毛上颤动,他别过脸时一滴泪珠正沿着下颌坠落。张清淼的手还悬在半空,掌心还粘着泡沫,似捧着颗将熄未熄的月亮。
“对不起。”祁舟的声音裹着水汽,腕间纱布洇开的水渍正沿着旧伤攀爬。窗台上白猫弓起脊背,将竹簸箕的影子撕成缕缕竹篾。
张清淼忽然抓住他浸在冷水里的手,十指交缠间黏腻的丝瓜瓤硌得人生疼。
“所以是你吗?”
祁舟沉默了片刻,既没有点头承认,也没有出言否认,只是垂着眼帘,避开张清淼炽热探寻的目光。
他张了张嘴,声音低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昨晚说哥哥你任性,是因为关心则乱,没有其他意思。”
窗外,暮色正在溶解最后一抹霞光,打翻的墨水瓶般在天际洇开层层暗青。白瓷风铃在渐起的夜风中轻晃,划破凝滞的空气。
白猫轻巧跃下窗台,在两人脚边来回踱步,发出绵软叫声,似在催促着什么。祁舟缓缓抬眼,目光终于与张清淼对上,眼中藏着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张清淼此刻觉得,祁舟的目光里像是藏着一汪深邃的湖水,将一切情绪都隐匿其中。
他睫毛颤动时抖落细碎流光,抬眸的刹那,琥珀色瞳仁里似乎浮沉着未出口的万千星子。衣领随着呼吸起伏,在锁骨处堆叠成欲说还休的褶皱。
祁舟微微启唇,声音低哑却又无比清晰:“我知道哥哥你心里在想什么,可有些话,我现在不能多说。”说罢,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双腿不受控制地向前迈了几步。
祁舟走到张清淼身前,脑袋缓缓低垂,最后将脸深深地埋进了张清淼的胸口。
张清淼能感受到祁舟呼出的温热气息透过衣物传来,带着些许颤抖。
窗外,夜风吹动树枝,影子在地上摇曳生姿,偶尔传来的虫鸣声,似乎是为这场无声的拥抱添上一抹别样的背景音。
祁舟的颤抖是冰面下的暗涌,而张清淼僵直的脊背如同未寄出的信笺。
当忍冬藤再次叩响窗扉,暗青暮色终于彻底融解在彼此交错的鼻息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