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王所说,正是。”宇文晔颔首,颇为赞同,遂极为平静开口道:“逆臣宇文瑾不敬宗庙社稷,结党营私,其亲眷下狱由三法司会审定罪量刑,与之亲近者一律罢职流放,永不入京,其府邸即刻查封,家产充入国库。”
宇文盛露出颇为狂妄之意,肆无忌惮笑着说道:“眼下奸佞已除,当重振朝纲。不知陛下心中,做何安排?”
“依我看,恐怕还有一事未了。”宇文衡抬手示意身后王府亲卫军将御桥上昏死过去的两位少年带走,又转身直愣愣地盯着伏跪在地上的许祯和王佑,“二位将军,都这时候了,还不交出虎符吗?”
雨水肆意地往地面狂砸,气息中混杂着血腥与尘泥,黑压压的云隔绝了光亮,好像一下子变得黑了,昏昏沉沉。
许祯犹疑了片刻,从胸前取出那块金虎符,双手颤巍巍地捧了起来。
宇文盛的眸底燃起了抑制不住地欲望,朝思暮想的东西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裕王,这虎符乃南衙禁军统领之物,只怕应物归原主才对!”
“物归原主?”宇文衡大笑,颇为疑惑,“不知轩王所谓‘原主’是什么人?”
“我乃原南衙左卫大将军,今日剿贼也算有功,陛下莫非连这区区禁军统领也吝啬不肯?”宇文盛语气中含着一丝胁迫的意味。
在一旁久未开口的皇帝似笑非笑地望向他:“轩王此次返京,当真只为‘清君侧’?”
此话一出,宇文盛抬手紧握腰间佩剑,目光凌厉:“陛下这话是怀疑我了?”
“并非怀疑,而是笃定!”
宇文盛倏然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声音里透着一股逼人的寒意,仿佛刀刃一般凌厉无比。事到如今,他也只好卸下面具,不再伪装,缓步后退,拔出长剑,做出一副敌对之姿。
“陛下,如今北衙禁军战况惨烈,还有什么人能前来护驾?”
“此话何意?”
“到如今,有件事我觉着应当禀明陛下才对。”宇文盛唇角掠过一抹得逞的笑意,慢条斯理的开口,“陛下和裕王或许还不知,薛原率领宁州军早在暗中抄陇山小道奔袭长安,在城郊驻扎多日,这个时候应该破了丹凤门,朝宣政殿杀过来了。待会儿,陛下要给的——恐怕不止这南衙禁军统领之位了……”
宇文晔神色如旧,没有丝毫动容,默默地不作声。
一旁的宇文盛瞧见他沉默不语,更为猖獗:“依我看,兄长此时何不禅位于我,如此还能混个闲散王爷。若真待到兵败宫倾,帝王之尊也是留不得……”
尾音还未落下,由远及近的兵刃相接,厚重的马蹄声接踵而至。
是郑羲亲率荥阳郑氏军,杀进了皇城,冲破了丹凤门,直捣内廷!
宇文盛此刻面如土色,眸底神色一变,眉宇间陡然露出凶悍的神色,长剑提起一挥朝宇文晔直直刺去,却被宇文衡敏捷荡开。一招不成,却见他咬牙切齿,脸上浮出毫不掩饰的狠戾之色,再次举剑朝眼前的人挥砍而去,招招狠绝致命。
远处的郑羲自然瞧见了殿门处的异样,他双腿夹胯马腹,从身侧的箭筒中抽出一支银羽长箭,搭箭、拉弓、松开一气呵成。箭矢穿过雨幕,飞速前进,狠狠地扎进了宇文盛举剑的右臂,刹那间箭簇穿透皮肉的撕裂声,让几人惊得倒退了几步。手中的长剑垂落在地,宇文盛吃痛捂住右臂,一旁的亲卫军瞧见郑羲朝着大殿疾驰过来,连忙拔剑相向。
“郑啸行?”宇文盛瞪大了眼,错愕着摇头,呼出声。
马背之上的少年约莫十九一身银铠白袍,外罩的披风在风雨中高扬,挺括眉骨下宛若寒星的双眸令人不寒而栗,乌发以镂空银冠束成高髻。郑氏一族当年被宇文盛满门诛灭,唯独长子郑羲在混乱中逃亡不知所踪,自宇文瑾掌权以来同慕容氏一般便再无任何消息传出。
宇文盛瞳孔遽然缩紧,这才反应过来,今日这场宫变早就蓄谋已久,皇帝、裕王、慕容兰、郑羲彼此勾连,只为在除去宇文瑾后,连带着自己一网扫尽,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料到了申诺并非诚心结盟,怎想荥阳郑氏也掺和进来。府中亲军战力所剩无几,宁州军与郑氏军厮杀已落于下风,北衙禁军若以援手,那么一切谋划都化作幻影,终是一场空。
他和宇文瑾尔虞我诈多年,却皆败于眼前这个整日声色犬马、敬谨如命的皇帝手里!
“陛下!”郑羲翻身下马,跨步来到皇帝面前躬身抱拳。
宇文晔抬步上前,轻扶起他,道:“啸行,你来得恰是时候,一切也该尘埃落定了。”
少年重重点头,转身对上宇文盛慌乱的神色。
“不知轩王可还记得我?”郑羲不徐不疾吐出这句话来,却话锋一转,“不论记不记得,只是这四年来,啸行日夜忧思,父母惨死于面前之惨景,一刻也不敢忘!”
“你、你怎么会……”
“我?我当然不会做什么。”少年轻声笑了,环抱双臂好似寒暄一般,轻巧说道,“只是这时候,想必七殿下与燕然已经发兵宁州,轩王以为赵乐可堪据守几日?依我之见,轩王正好利用这个时间想想,该如何谢罪,以慰家父和慕容将军在天英灵。”
此番话,将宇文盛心中所剩无几的希望打破得彻底,他的脸色煞白。
天际愁云惨淡,风雨横斜,大明宫内充斥着的血腥之气夹杂着尘泥的污浊。
不知这场疾风骤雨后,何时才会真正拨云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