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燿旋即敛住了笑意,挥手道:“周南,我与燕然有要事相商,你守在帐外。”
“是,属下告退!”周南抱拳躬身。
二人比肩同行,朝着军中议事大帐走去。
“宇文盛剿匪还朝,宇文瑾大行封赏,升作宁州都督了。”慕容兰抬手掀开厚重的毡布,弯腰跨进营帐内。
“这宇文瑾和宇文盛从来都是同气连枝,此番封赏我却怎觉有异?”
帐中陈设简单随意,堂上正中一张矮榻,一张翘头长案,中间搁置着一鼎火炉取暖。
“珺璟与我所想不谋而合。”慕容兰道,“两层意思。宇文盛为人狂傲,此番大行封赏更是让他在朝中树敌颇多,为此宇文盛也只能紧紧依附于宇文瑾;其二,宇文盛原是南衙禁军右卫将军,如今却封作都督,明升暗降。”
“此番又将他调离京畿,安置宁州偏僻之地。看来,他二人之间嫌隙不浅。”宇文燿双眸一沉,脸上露出一丝快意。
“宇文瑾从来生性多疑,这世间只怕是信不过任何人。”
“既然如此,我看这倒是个不容错失的机会。”
轩王宇文盛为人莽撞,在战事上刚愎自用,其争权夺利之心又过于急迫。他自持皇室正统血脉,自命不凡,哪里真正瞧得上宇文瑾,不过旁支也妄图独掌军政大权。此前他虽假意攀附宇文瑾,想来也是权宜之计,从中谋利,两人并未真正交心,更非盟友。
慕容兰从袖中取出一枚印鉴,置于桌上。
宇文燿拿起,细查一番问道:“是宇文瑾的印鉴!如何取得?”
“裕王。”
“四皇叔?”
“这印鉴乃临摹仿拓,不过也能成事了!殿下,我已接到消息,半月后宇文盛便要动身前往宁州上任,而长安到宁州必要途经新平郡,当早做准备。”
宇文燿端详着那枚私印,若有所思,颔首说:“我明白。他此番前往宁州,身边必定只带王府亲卫,如要挑破他和宇文瑾之间这层窗户纸,此次是个绝佳时机。”
“开弓即无回头箭,此番出手定要一击致命!”
火炉中的银碳烧得噼啪作响,二人相视一笑,端起热茶抿了一口。
“燕然,今日畅快,你我不妨策马饮酒,明日再回?”
慕容兰往帐外瞧了瞧,意味深长一笑,道:“如此也好。林朔,你进来!”
“公子。”林朔掀开帘布。
“浥尘呢,怎么没有瞧见他?”
话音落下,眼前男子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神情,垂首道:“公子,我如何知道他在哪儿。”
宇文燿握拳抵在唇边轻笑一声,说:“周南,还不带林朔去寻他。”
“是,殿下!”周南也微笑,领着林朔退出了帐外。
宋浥尘、林朔、楼渐霜三人同属燕云十八卫首领,三人各自分管六卫,所处之地各不相同。楼渐霜一行人在长安,林朔则跟在慕容兰身边,宋浥尘是前些日子才派到宇文燿身边协助。宋浥尘、林朔两人是慕容彦自幼领回军中,一同长大关系分外亲近,宋浥尘小时像个小尾巴,总爱跟在林朔身后“阿朔哥哥”的喊,慕容兰故此常玩笑他二人。
“浥尘在珺璟身边可还尽心?”
宇文燿淡笑:“燕然身边的人自然无可挑剔,不过他到底是孩子心性,成日跟在我身边也是闷得慌。况且,我知道他心里记挂着林朔。”
慕容兰望向帘外,徐徐开口:“他是孩子心性,只怕哪日紧急关头坏事,让他在殿下身边磨炼磨炼也好!”
“小心林朔心中怨你!”
“他不敢!”
二人朗声大笑。
夏州远处北周边疆之地,冬夜里格外寒凉。这几日霜雪暂停,旷野荒原里,大漠戈壁中,一双人影恣意奔驰,凛凛寒风卷起鬓发,灌进口鼻,灌进心底。铮铮马蹄荡涤在夜空里,素月分辉,衣袂翩翩,少年意气也只能在偏隅之地挥斥。
“你我已许久不曾这般尽心尽情了。”宇文燿在沙丘前停驻。
“珺璟如今可是得以释怀了?”
两人牵马,缓步而行,银月洒落肩头,两道剪影被拉长。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矣!”宇文燿爽朗一笑,这笑声暗含些许无奈。他取出酒囊仰头畅饮,自嘲道:“大明宫容不下我,长安亦容不下我,唯独北疆这方寸之地还肯许我踏足,既是如此,我便扎根此地!”
烈酒入口,比这凛冽的西北风还刺喉。
“你我都是一样的人。”宇文燿苦笑。
“一样,也不一样。”慕容兰平静开口。
冷月高悬于远方沙丘之上,寂寂无言,却看尽世间事。我们都是被上苍遗弃的人,遗弃在这茫茫荒原中各自求生,尝透人间苦厄。只是,遥遥远方,你尚有可挂牵之人,而我……
“燕然可有心事?”宇文燿见他噤声不语,问道。
心事?
倏地忆起,幼年跟随父亲策马奔腾在陇山草原中,何等恣意潇洒,无拘无束,好似世间只剩天地穹庐,流云斜阳……
他释然一笑,说:“有些事,我早该忘了,殿下亦然。”
“说得对!你我被迫离开长安时,尘缘旧梦皆应幻作烟霞。”
朗月入怀,对酒当歌,世间之事终究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