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是好久不见的二公公,卷耳不知说自己没想到,还是早该想到。
在宫中称得上公公,又与她熟识,能有哪几个。
二公公进到小院子里,朝她行了跪礼,而后慢慢道:“老奴叩见叶嫔娘娘。”
卷耳坐在院子的石凳,周围已经屏退了众人,她手上轻轻握着凉凉的茶盏,也轻声道:“好些日子不见公公,公公轻减不少,如今可还在原来宫里当差。”
“劳烦娘娘记挂,奴才年纪大了,中不得用,原本的差事自有新来的年轻太监们顶着。”
一来一往间,二公公语句顿了一顿,佝偻着背,依然跪着,只微微抬眼看着卷耳:“好在有太皇太后眷顾下面人,肯给口饭吃,奴才现下在永康宫做了一名洒扫太监。”
洒扫太监?卷耳微怔,原先的二公公好歹也是宫中一把手,如今竟成了洒扫太监。
也果然来路不“正”,永康宫——
她这端静默不语,二公公接着道:“奴才不比娘娘好福气,一跃成了娘娘,舍了前尘,想来......娘娘也早已忘了奴才这等子人。”
卷耳开门见山道:“你今日所来何事?”
若是想让自己替他谋一份清闲养老差事,大不用说话如此夹枪带棒。
二公公也便接道:“娘娘如今日子过得风光,想必已经忘了故人。”
“故人?”
卷耳挑眉。
“娘娘可还记得,昔年的恩情?”
卷耳掌心握着茶盏的手微凝,二公公自顾自说道:“奴才们这些连名字都不配有的老太监,又上了岁数,自是不得人待见,自来在宫中如此,出了宫更是如此,只那老傻货偏以为,这把年纪,纵家财万贯,出个宫就还能过上跟常人一般日子,殊不知日子还没熬到头,就有人看他不顺眼,把人赶尽杀绝。”
闻言,卷耳眼睫轻颤,二公公道:“怎么,莫非娘娘不知?大公公年节前就被人在家中杀害了,他一个老太监,出宫能有什么活路?挨周遭唾弃不讲,便连死的那夜,家家户户团圆夜——可怜这老东西,连顿热热的汤饭都没得进肚,就这样被人害死,抛尸井中!”
他说完几乎是用眼剜着卷耳,苍老的眼里布满恨意。
卷耳知道他误会了,也实在是没想到大公公就这样惨遭毒手,这名老太监,好歹曾经也是成洲幕身前第一得意人。
二公公说的没错,他们这种宫人,出了宫,无亲无戚,能有何活路。
二公公冷笑一声又道:“娘娘冰雪聪明,既知道怎样获得皇上的心,更把身前事儿擦的干干净净,如今连大公公这“唯一”知晓前尘的人都死了,娘娘觉得以后可以高枕无忧了,对吗?”
卷耳依旧没答话,也看着他冷笑,大公公死在了自己家中,而二公公又恰恰那么巧,在太皇太后宫中做事,这背后的手笔不由不疑人猜见一二。
想来她“如何如何谋杀大公公”这一一手笔,太皇太后已经给她策划清晰明了。她就算此刻否认又能如何......
果然,二公公继续冷笑出口,声音尖刻:“只怕娘娘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从南宫爬出来的,当年的事儿可不只有大公公知道,奴才纵使做不了证人,可有的是人可以做证人,娘娘以为,真的都死绝了么。”
是么,有人活着,卷耳微微合上茶杯盏。
“娘娘可记得,当年你为了逃出南宫,与南宫派来看守的太监做了如何勾当,又是怎样进到居兰所,爬上大公公床榻,求大公公把这两位助你逃离南宫那个死人窟的看守太监赶出皇城,再在背地里暗暗杀害。莫不是以为天下无人知道了?”
“哦?看来大公公都告诉你了。”
卷耳彻底合上茶盏,她知晓大公公和二公公交情匪浅,否则也不会在临走之时,嘱托二公公帮她一帮。
可交情,尤其是与死去之人的交情,哪有眼前的利益重要。
皇城中人——交情是真,利益也是真,太皇太后若是在杀了大公公后,不给这老家伙切实利益,他怎会无事,更无权来攀咬自己,更扯出这些旧事。
至于当年之事——
她道:“纵使你知道一二又如何,那两个畜生早就命丧黄泉。”
是她,她悄悄跟着大公公手下的人,在那两名畜生离开皇宫之前,亲眼看着他们被大公公的人,推下城墙,作成意外之举。
也是她,寻了合适的时机,爬到宫内围墙最高处,看着远方的乱葬岗,亲眼看见那两人入土。
就连杀之,埋之,那些大公公手下的人,不仅不知杀之为何,杀之何人,也早在这事过后,被大公公安排离宫,就算如今寻回,认与不认,他们也不知道什么内情。
况且大公公手下沾染的人命,又岂止一两条。
谁能来指认她......?
她这边在暗暗思忖着,二公公却突然笑了起来,笑声苍老凄厉:“娘娘以为真的可以高枕无忧了吗?不妨让皇上来定夺定夺。”
他说完,自己则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娘娘莫忘了,日后若是还能飞黄腾达,这次别忘了拉奴才这老胳膊老腿一把。”
他说罢,也没等卷耳言语,便佝偻着背,自己慢慢出了宫殿。
而卷耳静默半晌,突然道:“摆驾!青鱼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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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赶到青鱼殿的时候,是小宇子在门口,这时天气也突然变得阴晴不定,夏日里的暴雨总会来的猝不及防,含情已经备好了伞,走在她身后道:“娘娘,要下雨了。”
“......无妨。”
卷耳边摇头边想走进殿,然而小宇子拦住了她,他脸色发白,语气也略微有些不对劲儿的道:“叶嫔娘娘,刚刚永康宫的寿公公带了两个小太监过来。”
“小太监......”两个?
小宇子点点头:“两个都是被抬进殿的,奴才看了一眼,伤口像是从高处摔落......断了手断了脚的。”
“是......么。”
卷耳只觉背后一阵冰寒,她立马道:“他们进去多久了?”
“有小半个时辰了。”
小宇子顿了一顿,又道:“娘娘该想想,如今该怎么在合适的时机,平息皇上的怒火。”
他意有所指,对着卷耳摇了摇头,而卷耳哪里不明白,小宇子的意思,让她先回去,此刻,时机不合适。
叶寻溪......
这时,青鱼大殿紧闭的门内,传来一声清脆的茶盏破碎声。
与此同时,叶寻溪几乎是无法相信自己耳中所闻,什么叫做卷耳从小就行为不端,举止不检。
又是什么?从南宫一堆死人堆里活下来,用的是什么手段?委身最下贱的奴才,为了进居兰所,与老太监厮混,勾搭当朝皇帝的大太监,甚至是勾搭过当今皇上......也就是那时的成洲幕。
这些人在说什么——!
他再一次摔了杯子,内殿侍卫如今只剩黑影卫影,默默站在一旁没说话。
而他站在高位,看着底下那两名断胳膊腿的太监,声音几乎没什么情绪的道:“谁让你们来此,诬陷叶嫔——”
那两位太监一胖一瘦,胖的快流油那位道:“奴才......奴才不曾欺瞒皇上半字,更无从......诬陷,叶嫔,叶嫔实是......”
“住嘴——!!!”
叶寻溪几乎暴喝出声:“叶嫔岂是你等可以污蔑!来人!即刻仗杀!”
“皇上......皇上......”这二位太监这才一惊,连忙叩头,“奴才们所言句句属实,叶嫔娘娘......是叶嫔娘娘勾搭奴......”